那只兔子糖人,叶凝芷到底没舍得吃。
她用油纸细细包好,放在柴房那扇唯一能漏进月光的窗台上。
夜里偶尔醒转,能看见它憨拙的轮廓在月色下泛着微光。
像一个沉默的、笨拙的安慰。
自那日后,院中的气流变得微妙。
苏暮雨话更少了,惜字如金。
可他看她的次数,却变多了。
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度与监视,里面掺杂了太多新东西。
是探究,是困惑。
甚至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晓的,被彻底扰乱心神的烦躁。
叶凝芷感受得到。
所以她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用目光追着他的身影。
好几次在院中给菜地浇水,一抬头,正好撞进他看过来的视线。
四目相对。
她的心跳会猛地停摆一瞬,一股滚烫的热意,不受控制地从脖颈烧到耳根。
而先移开视线的,总是他。
那动作快得,像是被火星烫了一下。
这种无声的拉锯,让空气里都飘着一股说不清的痒意,挠得人心慌。
这日清晨,叶凝芷在院中整理那些长势喜人的草药。
手臂的伤口已经结痂,隐隐发痒。
她想去镇上采买些清热解毒的药草,自己调配药膏。
苏暮雨照例在院墙的阴影里,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黑伞。
伞骨抽出,剑身寒光凛冽,映出他冷峻如雕塑的眉眼。
他的动作专注又虔诚。
仿佛那不是一柄杀人凶器,而是他唯一的信仰。
“苏公子。”
叶凝芷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我想去镇上一趟。”
擦剑的动作,停了一瞬。
“院子里的金银藤用完了,我想去买些回来配药膏,伤口能好得快些。”
她找的理由,无懈可击。
苏暮雨没抬头,声音平直无波。
“嗯。”
一个字,允了。
叶凝芷拿起墙角的竹篮,心底竟有些莫名的紧张。
她走到院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对她的离开,似乎毫不在意。
可就在她转身,踏出院门的那一刻。
身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剑身归鞘的“咔哒”声。
叶凝芷的嘴角,无声地弯了起来。
她知道。
他会跟上来。
……
小镇街道,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
吆喝声,孩童嬉闹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咕噜声,织成一幅鲜活的人间画卷。
叶凝芷提着竹篮,刻意放慢了脚步。
她没急着去药铺,反而在街边小摊上,买了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让她恍惚间,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那时,她还不是谁的棋子,也不是谁的囚徒。
身后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像一根看不见的线,牢牢牵着她。
让她在这喧嚣人世间,不至于迷失。
她知道他在。
所以她心安。
七拐八绕,叶凝芷走进一条僻静的巷子,这里有家几十年的老药铺,药材地道。
刚到巷口,她却停住了脚步。
一辆颇为华贵的马车,歪扭地停在路中,一侧车轴断得彻底。
车旁站着两个少年。
一个身穿锦衣,面如冠玉,约莫十六七岁,正抱着个半人高的酒坛,满脸愁容。
另一个年纪稍长,一身利落短打,眉目疏朗,透着江湖人的英气,正蹲身查看车轴,眉头紧锁。
“都怪你,非要走这条小路!”锦衣少年抱怨,“车坏了,我的‘三日春’怎么办?误了时辰,这酒就全废了!”
“急什么,百里东君。”短打少年站起身,“车轴断了,再修就是。你这坛酒,我看问题才大。”
“我的酒能有什么问题?”
叫百里东君的少年立刻急了,宝贝似的拍着酒坛,“我跟你说,司空长风,这可是我耗时一月,严格按古法新酿的‘三日春’!每一步都分毫不差!可不知为何,酿出来的味道,总是不对劲!”
说着,他揭开坛口红布一角。
一股极其醇厚的酒香,瞬间炸开,飘满了整条小巷。
叶凝芷本想绕路,可闻到这酒香,脚步却顿住了。
好酒。
单凭这香气,便是上乘佳酿。
可……
在这浓郁的酒香里,她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不协调的、若有若无的寒意。
像一锅滚烫的热汤,掉进了一粒冰。
“味道不对,就是不对!”百里东君凑到坛口猛吸一口,苦恼地抓着头发,“酒香,也烈,可回味里总差了点什么,还带着股说不出的涩意,没有古籍里那种‘三日回春,暖彻心扉’的意境!”
叶凝芷听着他的抱怨,目光落在酒坛上。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她提着竹篮,从两人身边走过,像是无意自语,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两人听见。
“酒的火候正好,可惜被一味寒性草药压了酒气,反倒失了醇厚。”
话音落下。
巷子里,死寂一片。
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的动作,齐齐僵住。
两人猛地转头,用一种见了鬼的眼神,死死盯住叶凝芷的背影。
“姑娘,请留步!”
百里东君的声音带着急切与难以置信,三步并作两步,拦在她面前。
“你……你方才说什么?”他瞪大眼睛,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花来,“你怎么知道我的酒里……有草药?”
这事,连他自己都是反复品尝了数十次才隐约感觉到的!
这个路过的寻常女子,怎么可能只闻一下,就说得如此精准?
叶凝芷心里“咯噔”一下。
暗道自己多事。
职业习惯,没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