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闸北……
雨水冲刷着苏州河畔的枪声,十五岁的晓星蜷缩在面粉袋堆砌的掩体后。青帮打手燃起的火把在雨幕中晕成血色光团,父亲临终前塞进她手中的铜钥匙,此刻正隔着粗布衫烙着心口发烫。蒙面人黑色面罩下的眼睛映着残月,他握枪的右手虎口有枚月牙形伤疤——这是晓星第三次见到这个标志,第一次在父亲书房密函的火漆印,第二次在法租界爆炸案的现场照片。
"走水门码头!"蒙面人嘶吼声未落,流弹已穿透他左肩。晓星感觉耳后突然灼痛,混着硝烟味的血珠顺着蝴蝶胎记纹路蜿蜒,在颈侧凝成诡异的藤蔓图案。那人用染血的手指在她掌心画符,身后仓库轰然倒塌的巨响中,晓星看清那是半个残缺的青鸟图腾。
此刻丁程鑫白衬衫渗出的血迹,正沿着西装褶皱爬行,与记忆中的轨迹完美重合。晓星指尖发颤,勃朗宁枪管残留的余温灼烧着掌心。走廊水晶吊灯突然熄灭,月光从彩色玻璃窗斜劈而入,将两人影子钉在斑驳墙面上。她闻到丁程鑫领口逸出的雪松香里混着苦杏仁味——氰化物特有的死亡气息。
"原来是你..."话音未落,丁程鑫已夺过她的枪。子弹击碎走廊尽头穿衣镜的瞬间,晓星看清镜中折射的三道黑影。第一枪打穿意大利领事情妇的貂皮披肩,第二枪在描金墙纸上灼出焦痕,第三发子弹旋转着钻进杀手的眉心,血浆在波斯地毯绽开恶之花的形状。
最后一个杀手倒下时,他染血的手指按在她唇上。晓星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那尊断臂维纳斯雕像,大理石的唇缝里嵌着枚微型胶卷。彼时她以为那是石膏剥落的裂痕,直到某个雨夜看见父亲用银匙撬出胶卷,而雕像底座随即渗出暗红液体——后来她才明白那是特殊药剂遇氧的反应。
军靴踏地声自楼梯口传来,丁程鑫突然撕开她墨绿色旗袍下摆。丝绸撕裂声惊醒了蛰伏在墙缝里的报死窃蠹,那些嗜食死亡气息的甲虫振翅声里,微型相机被他塞进西装内袋。取而代之的怀表贴着她大腿肌肤滑动,金属表链残留的体温与表壳的冰冷形成诡异温差。
晓星在霉味刺鼻的通道狂奔,煤油灯将蒸汽管道的阴影投射成铁笼。翡翠耳坠不知何时少了一只,或许遗落在丁程鑫撕开她衣襟的瞬间,或许掉进某个杀手尚未闭合的齿缝。怀表背面用血绘制的符号正在氧化发黑,那枚形似衔尾蛇的印记刺痛眼睛——三个月前在圣玛丽教堂告解室,她亲眼看见神父用同样的符号标记毒药瓶。
拐角处突然滚落半截香烟,晓星闪身躲进配电间。透过生锈铁门的蜂窝状气孔,她看见日本宪兵的皮靴踏过那截"老刀牌"烟蒂——这是军统接头的暗号。烟纸上的齿痕排列正是昨日《申报》广告栏的密码基数,而此刻烟丝散落的角度,分明指向霞飞路23号的方位。
二楼爆炸震落的墙灰里,半张烧焦的信纸正飘向排水沟。晓星用旗袍盘扣钩住纸片时,指尖传来灼痛。德文字母间夹杂的片假名在潮湿空气里膨胀,唯一完整的句子"Der Kuckuck wird den Frühling ankündigen"在霉斑上浮动。这是父亲生前哼唱的民谣,彼时他总在唱到"kuckuck"时转动书房地球仪,柏林坐标的红漆已然剥落。
煤油灯突然爆出火花,晓星借着刹那的光明看清信纸边缘的压痕——这是百乐门专用信笺才有的玫瑰浮纹。而信纸背面透过光显现的,是丁程鑫笔迹书写的化学方程式:KNO3+蔗糖+硫磺,正是三年前炸毁日军军火库的炸药配方。
耳道突然灌入高频蜂鸣,晓星踉跄扶住渗水的砖墙。怀表齿轮开始逆向转动,表盘浮现出父亲临终前的唇语。那个永远停留在1927年5月21日的日期在锈迹下蠕动,她终于想起这天正是商务印书馆秘密印刷《赤色黎明》被查抄的日子——而扉页防伪标识,正是此刻在她掌心发烫的残缺青鸟。
通道尽头传来铁门开启的吱呀声,晓星将怀表藏进发髻。当她的手指触碰到后颈皮肤时,惊觉蝴蝶胎记的纹路竟与丁程鑫留在她掌心的血痕完全吻合。雨声忽然变得粘稠,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面上分裂成无数个持枪的剪影,每个身影的耳后都栖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霓虹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