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教107教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在《批判性思维》课程表的仿宋体铅字上投下青灰色的阴影。林清越将《盐铁论》竖在桌面充当屏障,目光穿过泛黄的书页缝隙,看见郭文韬正在黑板前用凯恩斯边际消费倾向曲线解构桑弘羊的均输法。粉笔灰落在他肩头,像给冰川覆了层新雪。
“所以当国家干预的β值超过0.7时......”
郭文韬的嗓音突然被破门声切断。穿藏青色唐装的教授拎着漆器食盒迈进教室,盒盖上用螺钿镶嵌着哥德尔不完备定理的符号。林清越嗅到龙井虾仁的香气从食盒缝隙渗出,混着教授衣袖间的敦煌降真香,在秋日的教室里酿成奇异的时空褶皱。
“今天是开放麦。”教授敲了敲食盒,玛瑙扳指与黑檀木碰撞出编钟般的清响,“用三段论拆解你们最痛恨的偏见。”
郭文韬的粉笔悬在半空,突然转身划出凌厉的抛物线。林清越下意识地接住飞来的白色子弹,发现上面写着“所有状元都该选光华”。
“请证明其谬误。”他的镜片逆着光,化作两片不透光的黑曜石。
教室后排传来吃吃的笑,林清越看见几个光华学生正在转笔,金属笔杆折射的光斑像挑衅的刀锋。她摩挲着书页间外公夹藏的盐铁会议笔记,忽然想起昨夜在未名BBS查到的信息——郭韬高中时曾用数学归纳法论证《九章算术》比《几何原本》更早形成公理体系。
“大前提错误。”她起身时碰翻了青瓷笔洗,水渍在《盐铁论》上晕开桓宽的叹息,“苏东坡是进士及第,却成了千古文豪。”
郭文韬的喉结动了动,粉笔尖在黑板上戳出个月牙形凹痕:“苏轼曾任户部尚书,恰属经济领域。”
“那辛弃疾创飞虎军时,可曾学过SWOT分析?”林清越的指甲掐进掌心,那里藏着今晨在图书馆发现的秘密——郭文韬的借书记录里竟有《全宋词》与《梦溪笔谈校证》。
教授突然掀开食盒,夹起虾仁扔进嘴里:“继续。”
郭文韬解下腕表放在讲台,青铜表链与桌面碰撞的声响让林清越想起南博的编磬。他擦掉凯恩斯曲线,画出个完美的谢尔宾斯基三角形:“如果限定讨论当代,光华毕业生平均起薪......”
“《吕氏春秋》记载,孔子的学生子贡经商致富,却被斥为‘不受命’。”林清越抽出夹在笔记本里的股票走势图——那是今早从父亲书房偷拿的,“三年前某位光华教授重仓中概股,如今还在天台排队吗?”
教室里爆发的哄笑惊飞了窗外喜鹊。郭文韬的白衬衫第三颗纽扣突然崩开,露出锁骨下方暗红色的旧伤痕,形状酷似断裂的希腊字母Σ。
教授鼓着掌踱到两人中间,食盒里的翡翠汤匙叮咚作响:“现在交换立场。小林支持状元必选光华,小郭反对。”
林清越看见郭文韬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他突然抓起她桌上的《盐铁论》,撕下写有“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的页脚,折成纸飞机射向窗外。
“汉武帝需要的是桑弘羊,不是司马相如。”他的指节敲打着黑板上的供求曲线,“当长安城粮价波动时,辞赋换不来漕粮。”
纸飞机在秋风中划出病态的抛物线,林清越嗅到空气里突然弥漫的龙脑香。这是母亲校勘《新唐书》时惯用的提神香,此刻却从她背包深处渗出——那里藏着被取消的《传媒与社会》课程申请表。
“但齐国的刀币能在燕赵流通,靠的是管仲的平准策,而非精算模型。”她摘下螭纹玉簪敲击青瓷笔洗,《阳关三叠》的韵律在教室里荡开涟漪,“需要我弹首《广陵散》帮您理解文化软实力吗?”
郭文韬突然解开袖扣,露出内侧用西夏文绣的数学公式。林清越认出那是《九章算术》中的“方程术”,针脚在“禾实”二字处突然凌乱,仿佛绣娘被突如其来的灵感惊断了思绪。
“安静!”教授将漆器食盒重重扣在讲台,惊得粉笔灰腾起三尺,“下周起你们组队准备辩论赛。辩题是......”他蘸着虾油在黑板写下惊心動魄的朱红大字:“文明传承更依赖制度/个体”。
下课铃撕裂空气时,林清越发现《盐铁论》的残页正躺在郭文韬的课桌上。他用水笔在桑弘羊画像旁画了副圆框眼镜,下方标注着凯恩斯的名字。窗外的纸飞机卡在银杏树桠间,雪白的纸页正在秋阳里慢慢卷曲,像极了母亲撕碎她艺考报名表时的模样。
“你的书。”郭文韬不知何时站在桌前,袖口沾着粉笔灰与龙脑香。当他俯身时,林清越看见他领口内闪烁着银光——那是条极细的项链,坠子竟是枚新莽时期的错金铜卡尺。
她接过残破的《盐铁论》,触到书页间夹着的冰凉金属。展开后发现是把青铜钥匙,齿纹组成模糊的西夏文字,柄部刻着经纬度坐标:N39°59',E116°18'。
“图书馆地下二层B区13柜。”郭文韬收拾背包的动作流畅如证明数学定理,“那本《梦溪笔谈校证》的借书卡上有你二十次签名。”
林清越的耳尖瞬间烧红。她确实在那些深夜,用指尖抚过他留在借书卡上的字迹——郭韬的“韬”字总少写最后一横,像柄未出鞘的剑。
暮色浸透窗棂时,教室里只剩下粉笔灰在光柱中起舞。林清越将青铜钥匙举到眼前,发现齿纹在夕阳下投出的阴影,恰好是未名湖的轮廓。晚风送来百年讲堂的昆曲唱段,她突然听清那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却想起父亲书房的监控摄像头此刻是否正对着她空荡荡的座位。
当她在图书馆地下二层的霉味中打开B区13柜,手电筒光束里惊飞的尘埃像一场微型沙尘暴。牛皮纸包裹的《数书九章》里掉出张泛黄照片:二十岁的郭文韬祖父站在敦煌藏经洞前,手中捧着《金刚经》卷轴与黎曼猜想手稿。照片背面用汉简笔体写着:“数学是历史的密码,而历史是数学的隐喻。”
闭馆音乐响起时,林清越抱着《梦溪笔谈》冲出图书馆。秋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她在五四路上撞见正在用围巾给流浪猫包扎伤腿的郭文韬。雨幕中他的白衬衫透出背脊嶙峋的线条,像是用数论公式勾勒的山脉。
“你祖父......”
话未出口,郭文韬突然将黑伞倾向她这边。雨滴在伞骨上敲出《广陵散》的节奏,他腕间的青铜卡尺坠子贴着她的手背滑过,凉意渗入血管:“下周辩论赛,你负责解构《周礼》,我来分析囚徒困境。”
路灯在积水中投下晃动的光斑,林清越看见两人交叠的影子正在雨中书写某种非欧几何图形。她想问藏经洞照片的深意,喉咙却被雨气堵住。直到分别时才发现,伞柄上刻着极小的字——正是《盐铁论》残页上缺失的段落:“文学曰:窃闻治人之道,防淫佚之原,广道德之端。”
回到宿舍时,加密U盘指示灯诡异地闪烁。林清越打开《中国电视综艺发展史纲》,文档末尾自动生成新段落:“2003年央视《异想天开》曾设计过历史解谜环节,后被叫停,疑似触及西夏文密码......”她猛地合上电脑,听见胸腔里的心跳震得书架上的《资治通鉴》微微颤动。
窗外,那把黑伞在雨中缓缓收拢。郭文韬站在银杏树下,将沾着猫毛的围巾绕上脖颈。远处的博雅塔在雨雾中化作一支未蘸墨的狼毫,正在等待某个浓墨重彩的午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