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穿街过巷,却见户户紧闭窗牖。闻兑薷盯着门扉上新贴的避邪符,靴尖踢开当道的枯枝:
闻兑薷这什么破村子!早上还围着看热闹呢,现在全跟缩头乌龟似的把门一关,比我换衣服还快!有病吧一个个的!
闻梢须负手立于巷中,指尖摩挲着袖中竹简:
闻梢须村民闭门,盖因凶案频发所致。
闻梢须父亲曾言,此村近三月已丧数十丁口。
闻梢须虽地处偏隅,却毗邻北疆——若人心惶惶之势蔓延,恐令边敌有机可乘。
闻兑薷甩着皮鞭抽向墙头枯枝:
闻兑薷哈,难怪那冰块儿会来这儿!
闻兑薷我就说嘛,他哪会这么好心,平白无故猫在这种小村子里——怕是上头早盯着北疆动静,拿咱们当幌子查案呢!
闻梢须驻足转身,袖中玉坠随衣摆轻晃:
闻梢须兑薷休得无礼。
闻梢须将军身膺朝廷重命,北疆之战九捷凯旋,边疆稳固皆赖其力。
闻梢须况此案牵连边患,他亲涉险地查凶,岂是寻常官差所为?
他抬手按住妹妹扬起的皮鞭,目光掠过街角褪色的招子,
闻梢须武道修行,首在敬师;处世之道,贵在知礼。
闻梢须将军既肯指点,便该虚心受教——他沙场百战护得家国平安,岂会相害于你?
闻兑薷猛地拽住兄长衣袖,辫梢甩得草籽乱飞:
闻兑薷哎哥!你怎么反倒护着外人了?
闻兑薷就算他是大将军——
她跺了跺脚,皮鞭尾梢狠狠抽向墙根青苔,
闻兑薷脾气臭得跟茅坑似的,开口就跟淬了冰碴子,抬手就掐人腕子!
闻兑薷我不就想瞧瞧尸首找线索嘛,又没拆他的破令牌,他倒好,下死手甩我!
闻兑薷你说说,哪有这么待客的?
闻梢须望着妹妹气鼓鼓的辫梢,忽然轻笑出声,指尖替她拂去肩头的槐树皮屑:
闻梢须你呀,总爱盯着人家袖口的毛刺看。
他将竹简往腰后一插,温声开口,
闻梢须将军查案时连老村长指甲缝里的布丝都要细辨,岂会容人随意触碰证物?
闻梢须你当那尸首是西街的说书摊子,人人都能凑上去翻两页?
见她抿唇不答,又放柔了语气:
闻梢须且你可知,他方才甩你那一下用了几分力?
闻梢须若真下死手,此刻你手腕早该肿得握不住鞭柄了。
他指了指远处捕快腰间晃动的刑讯腰牌,
闻梢须沙场之上,刀剑无眼,将军怕是把你当麾下新兵看待了——若连这点力道都受不得,日后怎扛得住北疆的风雪?
闻兑薷嘁,说得跟他多心疼我似的……
她忽然指着街角新贴的黄符骂道:
闻兑薷等本姑娘破了案,定要在他令牌上刻只癞蛤蟆——省得那些官家小姐见了就犯花痴!
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压在青瓦上。
忽听得前头巷口传来劈啪的打骂声——穿月白衫子的妇人被人从木门里推出来,踉跄着撞在石碾子上,鬓边银簪断成两截,碎玉片混着血珠滚进砖缝。
苏婶妖祟!滚远些!
门里的妇女甩着沾了灰的袖管,笤帚疙瘩劈头砸过来,扫落她肩头半幅绣着并蒂莲的披帛,
苏婶我儿好心留你住了三载,竟用妖术魇了他!瞧瞧这脖子上的青斑——分明是你夜里吸他精血!
女子膝头磕在青石板上,指甲深深抠进木门缝里。
那门原是新漆的朱红,此刻却像浸了血,在暮色里泛着暗紫。
她鬓角的碎发黏着泪,怀里紧抱着半幅未绣完的兵符纹样绢帕,指尖还染着靛青:
贸璩娘!申松昨日还说要给我簪新折的槐花……我晨起时他还好好的……
苏婶闭嘴!
门里传来老妇的哭骂,门闩“咣当”落下的声响盖过她的抽噎,
苏婶定是你这来路不明的野女人克死了我儿!早该听村口算卦的话——
话未说完,屋里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混着瓷器摔碎的脆响,
苏婶瞧瞧!瞧瞧!他七窍都在流血!定是你用巫蛊之术……
贸璩让我看看申松!让我看看他……
额头重重磕在门板上,每一声都带着血沫子,
贸璩昨日他还给我编草蚂蚱……说等秋粮收了就带我去镇上看花灯……
巷口的槐叶被晚风吹得沙沙响,闻兑薷看见门里影影绰绰的人影——床榻边跪着几个年长的老人,正对着一具青紫色的尸首抹泪,那尸首颈间三道指痕般的淤斑,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乌光。
忽然“吱呀”一声,隔壁木门开了条缝,有个老婆子往地上泼了碗狗血,溅在妇人裙角上:
苏婶快些走!莫要连累邻里遭了灾……
女子终于撑不住,瘫坐在满是碎瓷片的地上。
她望着紧闭的木门,忽然解下腰间的荷包——里面装着半块没吃完的炊饼,是昨日申松赶集时给她带的。
指尖抚过荷包上绣歪的“平安”二字,泪水大颗大颗砸在针脚里,把靛青染的丝线晕成模糊的团:
贸璩申松……你说过要护我一世的……
暮色更深了,不知谁家墙头飘来烧纸钱的青烟,混着妇人断断续续的抽噎,像根浸了水的麻绳,沉甸甸坠在青石板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