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兑薷心下不忍,趋步向前轻问:
闻兑薷姑娘,你可还撑得住?
那女子闻声缓缓回首,霎时若有清霜拂面,寒意浸心。

但见她眉似远山含黛,眸若秋潭映月,泪挂玉颊更添楚楚之姿。肤色欺霜赛雪,唇若含丹却无半分艳冶,唯余一缕冷意萦绕。青丝松挽,几缕垂落,衬得面容昳丽而孤清,恰似寒梅绽于霜崖,幽莲生于寒潭。虽处这尘嚣惨境,却恍若画中仙姝,教人见之忘俗,又叹其身世堪怜,直疑是广寒宫阙的仙子,误落了这腌臜人间。
那女子勉力抬袖拭泪,声若风过残烛,微颤道:
贸璩不妨事……多谢姑娘挂怀。
然话音未落,泪水已不受控地簌簌滚落,沾湿襟前半幅未绣完的绢帕。
暮色里,她睫毛凝着泪霜,恰似寒枝挂雪,唇瓣因强抑悲恸而泛着青白,纵有万千凄楚,皆化在这无声垂落的珠泪里,道不尽命如飘絮的薄凉。
闻梢须向前半步,衣袂轻扬,语态和缓如春风拂面:
闻梢须姑娘且稳一稳心神,
他目光掠过女子鬓间断簪,声线含着三分忧切,
闻梢须我方才瞧着这边动静,实难忍心看姑娘这般凄惶。
闻梢须若不嫌弃,能否与我兄妹讲讲,究竟为何他们要如此待你?
那女子低头垂泪,袖间未绣完的兵符纹样微微颤动,声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散落:
贸璩妾身本是京城良家女,那日踏青出游,遭匪人掳掠,幸得申郎舍命相救。
贸璩此后朝夕相伴,情意相投,便结为连理。
贸璩可婆婆素来轻贱我二人情分,妾身纵千般言明京城来历,她终是不信。
贸璩今晨众人围看村长尸首时,妾身便往后厨炊煮,待婆婆归时,申郎竟已……
她喉间一哽,指尖死死攥住绢帕,
贸璩她寻至后厨,劈面便是一掌,硬说申郎之死是妾身所为……
话音未落,泪已湿了半幅罗裙,凄切之态令人不忍卒睹。
闻兑薷一听,当场跳脚,嗓门亮得像敲锣:
闻兑薷这婆婆也太蛮不讲理了!
闻兑薷没凭没据就瞎冤枉人,你累死累活煮饭,倒成了凶手?
闻兑薷哪有这种歪理!
闻兑薷她自个儿没查清楚,就乱扣帽子,当自个儿是老天爷能随便定人罪呢?
闻梢须抬手按了按妹妹扬起的皮鞭,转而向女子温声问道:
闻梢须姑娘,今日卯初村长遇害时,你与夫君可曾到现场观瞧?
贸璩都去了的。
女子绞着帕子点头。
闻梢须那么夫君可是比你早回?
贸璩是,他说要帮婆婆取些针线,便先一步走了。
闻梢须你归家时,可曾见宅中有生人踪迹?
贸璩后院柴门虚掩,却未见人影……
她忽然顿住,眼尾又漫上泪光,
贸璩那时我只当是申郎忘了闩门……
闻梢须指尖摩挲着腰间玉坠,续问道:
闻梢须夫君途中可有人结伴?
女子蹙眉回想,鬓边断簪晃出细碎银光:
贸璩从村口到家中要过槐树林,我远远瞧他独自走的,并未见人……
闻梢须他今日可有举止异常处?
贸璩今早出门时,他攥着袖中什么东西,手直发抖。
她忽然抓住闻兑薷的袖角,眼中泛起水光,
贸璩我问他是不是撞见了村长尸首的蹊跷,他却让我莫问……说‘若我死了,你便回京城去’……
巷口夜风卷起几片槐叶,闻兑薷的皮鞭“当啷”砸在青石板上。
闻梢须与她对视时,发现妹妹眼底正翻着和他一样的惊涛——老村长颈间那三道指痕状淤斑,此刻正活脱脱显现在这女子亡夫的尸身画像里。
闻兑薷盯着木门缝里透出的烛影,忽然压低声音骂道:
闻兑薷我刚才瞅见那男人脖子上的青斑,跟老村长一模一样!
闻兑薷三道指印子绕着喉咙,跟被人活活掐死似的——这村子邪门得紧!
闻梢须指尖摩挲着玉坠上的云纹,忽然听见女子“扑通”跪下,冰凉的手指拽住他衣摆:
贸璩二位衣饰非凡,定是邝将军麾下的贵人……
她额头抵在青石板上,未绣完的兵符绢帕垂落尘埃,
贸璩申郎死状与村长相同,必是同一凶徒所为!求你们——
喉间泛起血沫子,
贸璩求你们揪出那恶鬼,不然小女子唯有以死明志,到黄泉路上给申郎赔罪……
闻梢须慌忙扶住她发颤的肩:
闻梢须姑娘快些起来!我兄妹虽不是将军之人,但本该助将军查案,断不会放任冤情横生。
他望着女子鬓间那截断簪,忽然想起今晨在老村长指缝里发现的半片银箔,与这簪头纹路分毫不差,
闻梢须你且安心暂避——明日随我们去见将军,将申郎临终言语细细道来。
女子攥紧他袖口的力道松了些,泪眼蒙眬中见他腰间玉坠刻着太医院的灵芝纹,忽然又连连叩头:
贸璩若能为申郎洗冤,妾身愿变作犬马……
话未说完便被闻兑薷拽起,后者甩着皮鞭嘟囔:
闻兑薷快别咒自己!最烦你这种动不动寻死的——先跟我们回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