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尘哲一脚踢飞脚边石子,骂骂咧咧地扯松衣领:“他娘的!走得老子腿都快断了,这鬼地方怎么还到不了那破村子?!”
子车鸠目光淡淡扫过他,语气寡淡:“你整日除了脏话,可还有别的词能出口?”
李尘哲抹了把额角的汗,踢得枯草簌簌作响:“得得得,就您有素质!走了十几天连匹马都没混上,干粮早啃光了,嗓子眼冒烟儿——真不明白接这破差事图啥!”他踢飞块土坷垃,袍子下摆扫过碎石堆,“再找不到村子,老子非得累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
步都灸垂眸拨弄袖中玉扳指,声线清冷:“若嫌苦,此刻便可调头。”
李尘哲立刻堆起笑,凑上前去扯了扯步都灸的衣袖:“哎哎哎!王爷您这话说的!我千里跋涉跟您到这儿,足见我对您那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您可不能寒了我的心呐!”
步都灸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眸光骤然冷下来:“别忘了,你是你父亲举荐的人。主仆之分需谨记——”他抬眼扫过李尘哲瞬间煞白的脸,声音如冰锥坠地,“本王若动了雷霆之怒,你李家九族的项上人头,可都悬在这一念之间。”
李尘哲浑身一哆嗦,慌忙抱拳作揖,额头沁出冷汗:“王爷息怒!小的实在是饿昏了头、渴得嗓子眼冒火,这才胡言乱语!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的一般见识!”
步都灸低低笑出声,指尖虚点了点李尘哲的额头:“瞧你慌得连话都顺不上了——我方才不过是戏言。你我自总角相交,情逾手足,我岂会拿族诛之事吓你?”他拂袖替对方整了整歪斜的衣领,眼底漾着清浅笑意,“待寻到村落,本王允你痛饮三日酒,可莫要再学那丧家犬般叫苦了。”
李尘哲拍着胸脯长舒口气,瞪了步都灸一眼:“我的好王爷!您下回可别再拿这吓人的话消遣我了!每次我刚嘟囔两句,您就搬出九族的话来——再这么吓下去,我哪儿还敢认您这兄弟?”
步都灸指尖轻弹对方额角,挑眉道:“若非你总没个尊卑分寸,何须我拿规矩敲打?若不这般说,你怕是要把这荒野当自家后院,嚷得连天上的鸿雁都要绕路走。”
李尘哲揉着额头直乐,凑到步都灸跟前挤眉弄眼:“这不正说明咱哥俩交情铁么!要换了旁人——甭说皇上了,就是丞相家的公子,我也得端着架子装孙子!您该偷着乐才是,满京城里谁能像我这样跟您说体己话?”
子车鸠目光掠过李尘哲,指尖轻叩腰间玉珏:“王爷念旧情是情分,可尊卑有别是本分。”他袖中竹骨折扇敲了敲对方肩骨,“若总仗着自小的情分失了体统,不仅损了王爷颜面,传到有心人耳中……”扇骨忽地展开,遮住半张脸,“怕是要连累李家担个‘教不严’的罪名。”
李尘哲“嘿”了一声,长臂直接搭上子车鸠肩头:“你这人怎么净扫兴致!”子车鸠皱眉拂开那只手,他却浑然不觉,挤眉弄眼道:“既然这么讲究规矩体统——要不进宫给苕舒公主当驸马?保准满朝文武都夸你知礼懂仪!”
子车鸠耳尖骤红,折扇“啪”地合拢敲在对方手背:“休要胡说!”
李尘哲躲过扇骨嬉皮笑脸:“别装正经!我可瞅着每次宴会上,公主眼睛跟长你身上似的!”他故意拖长语调,“虽说她爱闯祸脾气娇——”突然憋笑咳了两声,“但胜在身份金贵啊!你俩站一块儿,那叫一个‘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子车鸠折扇带起风声追着敲他脑袋:“某的婚事也是你能编排的?!”李尘哲抱头乱窜,边躲边喊:“君子动口不动手!不过是提个良缘——哎哟!别打脸!”两人在枯黄草甸上追逐,惊起几只灰雀扑棱棱飞向天际。
子车鸠折扇如雨点般砸向他后背:“某的婚事也是你能编排的?!”李尘哲抱头鼠窜,边躲边喊:“哎哎哎!不过是说句玩笑话——”见对方攻势不减,突然拔高嗓门,“难不成你对公主有什么成见?莫不是……嫌弃人家脾气太娇?”
子车鸠指尖猛地顿住,折扇“咔嗒”一声合拢。他抬眼瞥向步都灸,喉结滚动两下,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某、某岂是对公主有偏见?只是……”攥紧扇骨的指节泛白,声音骤然轻得像片羽毛,“某断不能娶女子……”
李尘哲猛地刹住脚,瞪大眼上下打量他:“啥?断不能娶?你、你出家了?”他伸手要扒拉对方衣领,“什么时候剃的度?我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收到?”
子车鸠后退半步避开他的手,折扇重重敲在他腕骨上:“荒唐!某生平最厌沙门!”喉结又不安地动了动,余光瞥向步都灸的方向,声音却硬邦邦地梗在喉咙里,“只是……姻缘一事,自有天命。”
李尘哲揉着手腕啧了声:“少装高深!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赶紧成个家才是正理!”
子车鸠挑眉反问:“说起成婚,你怎的还不成家?”
李尘哲一拍大腿:“我倒是想成啊!可哪家姑娘看得上我这跟着王爷跑断腿的穷酸样?”他斜眼瞥向子车鸠,突然咧嘴坏笑,“不像某人——”故意拖长尾音,“明明被公主瞧上,却偏要装什么‘天命所归’!”
子车鸠折扇狠狠敲在他肩头:“你少耍贫嘴!”
步都灸抬袖轻咳一声:“够了,前方就是村落。”他瞥了眼仍互瞪的二人,袍角拂过满地枯草,“再吵下去,怕是要让村民以为咱们是劫道的山匪。”
两人互瞪一眼,李尘哲撇嘴踢开脚边石子,子车鸠则将折扇敲得“哗哗”响。步都灸摇头叹气,径自往村口走去,身后两道目光仍如针尖对麦芒,却到底没再闹出动静。
暮色漫过青石板路,村口歪脖子槐树上的铜铃寂然无声。三两人高的土坯墙连成片,木门一律紧掩,缝隙里漏出的枯草在风里打卷。西厢第二户的窗纸破了个角,像只空洞的眼洞望着空荡荡的巷道,檐下悬挂的干辣椒串早已褪成灰白,随微风晃出细碎的轻响。井台边的水桶斜倾着,积水映着灰扑扑的天,连惯常蹲在墙根的黄狗都没了踪影,唯有远处磨坊的石磨在阴影里泛着冷光,碾槽里积着半寸厚的蛛网。整个村落像被人抽走了声响,连呼吸都成了突兀的动静。
李尘哲盯着空巷咽了口唾沫:“乖乖,真跟皇上说的似的……”他踢了踢脚边无人收拾的竹筐,枯枝簌簌滚落,“难怪派咱来帮邝大人——这村子静得渗人,活像被鬼掏空了心肺。”
步都灸抬手按住李尘哲肩膀,指尖虚点唇边。他拾级而上,袖口拂过斑驳门环,指节叩在褪漆木门上——“咚、咚”两声闷响惊起墙根浮尘,却如投石入井。门缝里漏出的霉味混着蛛网气息,门内始终死寂,唯有檐角残雪被风拂落,砸在青石板上碎成细屑。
李尘哲喉结滚动,盯着紧闭的木门往后退了半步:“该、该不会真没人了吧?”话音未落,巷尾某处木板吱呀响了一声,惊得他脖子一缩,声音都带了颤,“难不成……全死绝了?”
步都灸指尖摩挲着门环,声音低沉如浸冰水:“居将军三日前飞鸽传书,言村中尚有老弱妇孺。”他转身时袍角扫过墙根冻裂的土块,“只是青壮男丁皆暴毙,连村长也未能幸免。”喉结微动,目光掠过空荡巷道,“死者双目圆睁,瞳仁尽缩,似临终前见了……极可怖之物。”
李尘哲后槽牙直打颤,攥着腰间佩刀往步都灸身边蹭了蹭:“我的娘嘞!这要真撞上不干净的……”他盯着天边渗开的暮色,喉间发紧,“居将军带的都是铁血汉子,咱仨凑什么热闹?趁天没全黑,赶紧往中军帐靠拢啊!”
步都灸望着暮色中的巷道,指尖叩了叩腰间令牌:“邝将军携亲卫驻驿站,其余将士屯兵村外空场。”他抬眼掠过高低错落的屋脊,眉头微蹙,“只是屋舍连片,一时倒难辨驿站方位……”话音未落,远处街角忽有灯笼微光晃了晃,旋即又隐入深巷阴影。
子车鸠指尖摩挲着剑柄,目光扫过墙皮剥落的土屋:“穷村僻壤设驿站本就蹊跷。”他忽然蹲下身,指尖捻起墙根半片褪色驿符,“何况这符纸墨迹未干——”抬眼时眸色沉如古井,“要么是专为邝将军所设,要么……”喉结微动,“这村子根本不是表面所见的模样。”
步都灸指尖抚过残旧门环,沉声道:“闻此驿站乃世外高人所建,专为办案者设。”他望向暮色中若隐若现的飞檐,语气微凝,“但此人身份成谜——能在这穷乡僻壤建驿站,又对案件了如指掌……”衣摆被风掀起,眼底掠过一丝冷锐,“或许,他才是破局关键。”
李尘哲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忽然拔高嗓门:“逗呢?真有那通天本事,早该把案子破了!”他踹了踹墙角歪斜的石臼,溅起细碎泥点,“保不齐这‘高人’根本不是什么善茬——指不定……”喉结滚动着凑近两人,压低的声音里裹着风,“就是藏在幕后的煞星!”
步都灸凝视着村口断裂的界碑,声音里浸着寒气:“江湖传言,村民困于村内半步难行,外人却可自由出入。”他踢开脚边缠绕的藤蔓,露出泥土下隐约的符文刻痕,“似有结界锁村——”袖中罗盘指针突然狂转,指向巷道深处忽明忽暗的灯笼,“设阵者……分明想把秘密永远封在这口‘活棺材’里。”
李尘哲哆嗦着搓了搓胳膊,后槽牙磕碰得直响:“这他妈比鬼市还瘆人……”话音未落,远处磨坊的风车突然吱呀转动,惊得他猛地攥住子车鸠的手腕,掌心全是冷汗。
子车鸠折扇“啪”地展开,扇骨敲在掌心发出脆响:“驿站与结界同现,绝非巧合。”他蹲下身用扇尖挑起一块褪色的黄符,符文边缘焦黑如遭雷劈,“若真存什么‘好心’,何必将人困成瓮中之鳖?”忽然抬眼望向巷尾那盏时明时暗的灯笼,烛火映得瞳孔泛红,“能布下锁村大阵的人,翻手便可碾死蝼蚁——除非……村民手里攥着他要命的把柄。”
步都灸喃喃重复“把柄”二字,忽闻身后草窠簌簌轻响。他猛然转身,只见巷口掠过一道灰影,宽袖扫过墙根时带起半片枯叶。“谁?”子车鸠折扇骤合,寒光迸现间那人已闪进转角,唯有檐下灯笼被带起的风撞得剧烈摇晃,昏黄光影里只余下半句未及出口的惊喘,碎在逐渐浓稠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