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都灸指尖拂过斑驳木墙，目光掠过紧闭的窗扉，忽而驻足看向身侧邝朽：“明日酉时的约，你打算如何？”
邝朽靴底碾碎脚边枯枝，声音冷得像霜：“不去。”
步都灸眉梢微挑，袖中折扇轻敲掌心：“祈岽阁在这带的势力盘根错节，若一味回避——”
“回避？”邝朽忽然转身，墨色衣摆扫起尘埃，眼底寒星似的光映着步都灸怔愣的脸，“是他该怕我设局。”他抬手指向远处暮色里的断墙，“破庙三里外有片槐树林，若他敢来——”话音未落，巷尾突然传来木门吱呀轻响，两人同时按住腰间兵器，却见只灰猫窜上墙头，甩着尾巴消失在残阳里。
步都灸收回手，折扇展开遮住半张脸：“你若不去，他自会寻来。”
邝朽望着灰猫消失的方向，喉间溢出极轻的嗤笑：“那就让他尝尝，被人堵在死胡同里的滋味。”说罢抬步向前，靴跟叩在青石板上的声响，比夜色更沉几分。
邝朽忽然在巷口停步，指尖划过斑驳石墙上的狼首刻痕，冷笑时喉间滚出的字比刀锋更沉：“槐树林第三排树影，该用血来喂。”
步都灸折扇轻摇，扇面上“止戈”二字被暮色浸得发暗：“月过柳梢时，风会往哪边吹？”
“哪边有腐肉味，哪边便有秃鹫落。”邝朽转身时，暮色恰好爬上他眉骨，眼底翻涌的暗潮让步都灸想起深潭里的寒蛟，“破庙的梁木该换了——若在卯时三刻泼上桐油……”他忽然住口，指腹碾过石墙上的刻痕，直到磨出道白印，“你猜，燕司逸是先救火，还是先救人？”
步都灸指尖轻叩扇骨，应声道：“他若救火，人便在火里；他若救人，火便在人心里。”
邝朽扯动嘴角，那抹笑在暮色里碎成冰碴：“子时前在西墙根埋三斤硝石，丑时末让更夫‘恰好’撞见烟——”他忽然抬眼看向步都灸，“剩下的，该让血腥味自己说话。”
步都灸合扇作揖，袖中滑落片槐树叶：“妙哉。待他踩过硝石堆时，风若往西吹……”
“便让他连人带阴谋，都碎在这把火里。”邝朽抬脚碾碎那片树叶，细碎的绿汁渗进青石板缝，像极了祈岽阁玉牌上染过血的狼眼。
李尘哲张着嘴盯着两人，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呆鹅，半晌才憋出句：“硝石……是能吃的吗？”
闻兑薷狠狠掐了下他胳膊，却把自己疼得龇牙，小声嘀咕：“你该问桐油是不是抹烧饼的！”
两人盯着邝朽碾树叶的动作，只觉那鞋跟碾碎的不是树叶，是他们俩的脑子——什么子时丑时、风往西吹，比天书还难懂。李尘哲忽然捅了捅闻兑薷，指着墙上狼首刻痕压低声音：“他们是不是在说……烤狼肉？”
闻兑薷翻着白眼拍开他手，却见步都灸合扇时露出的“止戈”二字，突然恍然大悟般跺脚：“我懂了！他们要止的不是戈，是燕司逸的‘疯’！”话刚说完，两人同时被自己的“聪明”震住，面面相觑后又同时垮下肩膀——反正，他们俩只配给狼首刻痕当背景板。
子车鸠望着两人呆滞的脸，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指尖敲了敲石墙上的狼首刻痕：“硝石遇火会炸，桐油见烟就燃，破庙西墙根埋炸药，槐树林里布迷烟——”
他瞥了眼仍在发懵的李尘哲，“邝将军要借‘失火’引燕司逸入瓮，等他踩中硝石堆，火借风势……”
闻兑薷突然跳起来：“啊！是要把那疯批少主炸成烟花？！”
子车鸠额角青筋直跳，却见李尘哲摸着下巴点头：“所以刚才说的‘喂树影’是埋炸药，‘秃鹫’指燕司逸？”
子车鸠扶额长叹，转身时听见两人在后头嘀咕：“早知道直接说炸人多省事，偏要绕那么大弯——”
“嘘！这叫谋略！没听见步先生说‘火在人心里’吗？多风雅！”
暴雨如银瓶乍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半人高的水幕，远处断墙的裂缝里渗出浊流，像大地在淌泪。狂风卷着雨箭劈开街巷，连檐下避雨的灰猫都被吹得紧贴墙面，尾巴炸成蓬松的毛球。
邝朽在雨幕中顿住脚步，墨色衣袍瞬间被浸透，却仍硬挺如铁铸的甲胄。他抬手时，广袖带起的风卷着雨珠划出冷冽的弧，恰好将身旁踉跄的闻兑薷拢进袖底。雨水顺着他下颌线坠落，砸在她手背时碎成八瓣，却惊觉那温度竟比掌心的颤抖更灼人。
他侧脸对着她，轮廓被雨帘洗得愈发锋利，眉骨如刀削出的山棱，睫毛低垂时在眼下投出墨色阴影，却遮不住眼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红。她盯着他紧抿的唇线，忽然想起方才他碾碎硝石时的力道，此刻却见那嘴唇因抿得太紧，泛出近乎透明的苍白，像雪地里冻了千年的冰。
闻兑薷的指尖无意识地攥住他袖角，触到衣料下紧实的肌肉线条，才惊觉自己竟在发抖。雨水顺着他肩甲流成蜿蜒的银链，在两人之间织成半透明的帘幕，她看见自己映在他瞳孔里的倒影——发间草茎早被冲落，脸上沾着雨珠，倒像他袖中误收的一尾惊惶小鱼。
远处惊雷滚过，他忽然偏头看向她，睫毛上的雨珠恰好坠在她手背上。那双眼睛在雨夜里亮得惊人，像淬了寒泉的剑刃，却在扫过她湿透的衣领时，极轻地垂眸避开。她听见自己错乱的心跳声混着雨声，忽然想起他说“血珠坠在睫毛像撒了把朱砂”，此刻他睫毛上的雨珠，又像落了片被揉碎的星子。
闻兑薷凝望着眼前的人，目光逐渐迷离，语调缓慢而轻柔，似是怕惊扰了什么：“你……长得好像阿衾。” 话音落下，她仿佛被拽入回忆的漩涡，思绪飘回遥远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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