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尘站在塔前的石阶下,掌心的伤口还在发烫。夜宸递给她的药膏泛着草药香,却压不住圣树血誓残留的灼痛。魅姐和阿澈站在三步之外,红裙与白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像两簇随时会燎原的火苗。
“这塔有九层,”夜宸指着塔顶模糊的轮廓,冰蓝色的眼眸在夜色里格外清晰,“第一层是妖兽牢笼,第二层是魔族俘虏,往上每层都有禁制,最顶层……是神宫历代的秘密卷宗。”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另一半兽皮卷,应该在第五层的‘血纹柜’里。”
夜宸的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剑鞘上的狼头纹路在火把光下闪着寒光:“我母亲是被玄凛骗来的。他说镇妖塔下藏着能解血脉诅咒的方法,结果……”
“结果她发现了零石的真相,对吧?”露尘突然开口,掌心的狼纹玉佩烫得惊人,“守石部族不是被灭族,是自愿献祭,用万血养着零石,为了让它……归还本源。”
阿澈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兽皮卷上,月白锦袍的袖口微微颤动:“你看得懂上面的阵法?”
“看不懂,但我认得母亲的字迹。”露尘展开兽皮卷,残破的边缘处,朱砂写的“归”字与狼纹玉佩背面的刻痕如出一辙,“她在卷尾画了镇妖塔的剖面图,第五层的血纹柜前,画着个和圣树裂缝里一样的阵眼。”
魅姐突然凑近,红裙扫过露尘的裙角,带着股奇异的香气:“那你可知,开启血纹柜需要什么?”
露尘抬头看她,忽然想起阿蛮临终前的眼神:“需要……至亲的血。”
这句话像块石头投入深潭,夜宸的脸色瞬间变得复杂,阿澈的指尖在剑柄上捏出了白痕。魅姐笑得更艳了,零石在她掌心转得更快:“玄凛算准了你会来,这塔每层都有他的暗卫,第五层更是……”
“更是有他布下的‘噬灵阵’。”露尘打断她,声音平静得不像个刚经历生死的人,“血月之夜,我提醒过江慕白小心密道里的噬灵阵,那时就该想到,玄凛最擅长用这种阵法困住灵力高强的人。”
她将兽皮卷折好塞进怀里,握紧狼纹玉佩:“你们要的是零石的秘密,我要的是母亲留下的真相,既然目标一致,不如暂时联手。”
夜宸皱眉:“你信得过他们?”
“信不过。”露尘看向石阶顶端的塔门,“但我更信不过玄凛。何况……”她的目光扫过三人,“你们比我更清楚,单打独斗根本闯不到第五层。”
魅姐挑眉,突然拍了下手:“有意思。那就按你说的,暂时联手。阿澈,你护着长公主走左翼,我和夜宸从右翼清障,第五层血纹柜前汇合。”
阿澈皱眉:“魅姐,长老们说……”
“长老们的话能当饭吃?”魅姐瞪他一眼,红裙一旋已掠上石阶,“等拿到另一半兽皮卷,别说长老,整个神灵大陆都得看我们的脸色。”
夜宸深深看了露尘一眼,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犹豫,终究还是拔出佩剑,剑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跟紧我。”
四人分成两队,像两道影子钻进了镇妖塔的阴影里。塔门早已腐朽,轻轻一碰就“吱呀”作响,露尘跟着阿澈走进第一层时,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无数铁笼在黑暗中晃动,笼里的妖兽发出低沉的嘶吼,绿幽幽的眼睛像散落的鬼火。
“屏住呼吸。”阿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冷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些妖兽的唾液有剧毒,沾到就会灵力紊乱。”
他的手忽然覆上露尘的后颈,掌心的冰凉透过衣领传来,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露尘刚想躲开,就见阿澈手腕一翻,三枚银针脱手而出,精准地刺穿了三只扑来的妖兽的咽喉。
“走。”他拉着她往左侧的石阶跑,月白的身影在黑暗中异常醒目,却总能在妖兽扑来前避开致命攻击。露尘被他拽着踉跄前行,忽然发现他的步法很奇特,每一步都踩在妖兽视线的盲区,像是……专门练过如何在乱军中护人。
“你到底是谁?”露尘忍不住问,风声里夹杂着妖兽的哀嚎和兵器碰撞的脆响,右翼传来魅姐的轻笑和夜宸的怒喝,显然那边的打斗更激烈。
阿澈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一个想掀翻棋盘的人。”
他的话音刚落,头顶突然落下一张大网,网丝上泛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剧毒。阿澈猛地将露尘推开,自己却被网罩在底下,网丝瞬间收紧,勒进他的皮肉里,渗出的血珠落在地上,竟冒起了白烟。
“阿澈!”露尘扑过去想拽网,却被他厉声喝止:“别碰!这是玄凛的‘锁灵网’,沾到就会被吸走灵力!”
黑暗中传来脚步声,五个穿着玄色劲装的暗卫从阴影里走出,为首的人脸上带着银蝶印记,正是潭边被灭口的暗卫同款。“长公主,别挣扎了。”那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陛下说了,只要你乖乖交出龙之心的下落,就能饶这小子一命。”
露尘一愣:“龙之心?”
“装什么糊涂。”暗卫冷笑,“先帝封印在江慕白体内的龙之心,除了神后一脉的人,谁能感应到它的位置?你母亲当年就是靠这个,才在零红林找到了赤风族的秘密据点。”
这句话像道惊雷劈在露尘头顶,她忽然想起母亲画像背面的字迹——“龙心现,零石归”。原来母亲寻找的不是血脉诅咒的解药,是龙之心的下落?
就在这时,被网罩住的阿澈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魅姐说得对,你们这些蠢货,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猛地抬手,掌心里竟握着枚燃烧的符篆,黄色的符纸在他掌心蜷曲,腾起的火焰瞬间点燃了锁灵网。暗卫们惊呼着后退,却见阿澈纵身跃起,月白锦袍在火光中猎猎作响,腰间的“碎星”剑已出鞘,剑光快得像道闪电,瞬间刺穿了为首暗卫的咽喉。
“快走!”他拉着露尘往石阶上跑,后背的网痕还在冒烟,血珠顺着衣摆滴落在地,“锁灵网遇火会爆炸,我们只有半刻钟时间!”
露尘被他拽着冲上第二层,这里的牢笼里关着的不再是妖兽,而是披头散发的魔族。他们大多被铁链锁着琵琶骨,看见有人闯入,浑浊的眼睛里燃起疯狂的光。
“是玄凛的人!”一个断了胳膊的魔族嘶吼着扑来,却被铁链拽得踉跄倒地,“他骗我们说只要交出魔核,就放我们回魔域,结果……结果把我们当诱饵,用来测试噬灵阵的威力!”
露尘的心猛地一沉,想起沐风邪那双燃烧着魔气的眼睛。这些魔族里,会不会有他认识的人?
阿澈显然没心思管这些,剑光如织,劈开迎面而来的锁链:“别分心!第五层的噬灵阵一旦启动,连神魔都逃不掉!”
他们冲上第三层时,迎面撞上了魅姐和夜宸。魅姐的红裙上沾了些血迹,零石却依旧在她掌心泛着光;夜宸的手臂被划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冰蓝色的眼眸里却燃着怒火。
“左翼的暗卫比预想的多。”魅姐喘着气,指尖的银针泛着寒光,“第四层有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剑法诡异得很,夜宸差点栽在他手里。”
夜宸握紧佩剑,声音发哑:“他用的是神族禁术‘断水剑’,这种剑法……只有玄凛的亲卫统领才会。”
露尘突然想起清风描述过的神宫侍卫统领,那个在鎏金殿里劝阻玄凛的人:“他是不是左脸有块月牙形的疤?”
夜宸一愣:“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我妹妹说过,那人是玄凛的心腹,当年血洗守石部族时,就是他带队的。”露尘的声音有些发颤,“母亲的画像背面,除了字迹,还画了个月牙形的印记。”
魅姐突然笑了,零石在她掌心发出嗡鸣:“越来越有意思了。守石部族的幸存者说,当年带队的人脸上有月牙疤,而这个人,现在就在第四层等着我们。”
阿澈的剑突然指向楼梯口,月白的身影在火光中绷得像张弓:“他来了。”
脚步声从楼下传来,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火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楼梯拐角,脸上果然戴着青铜面具,露在外面的右脸线条冷硬,左手握着柄漆黑的长剑,剑身在火光下泛着死气。
“长公主,别来无恙。”面具人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像两块石头在摩擦,“陛下说,只要你交出兽皮卷,他可以饶夜宸和这两个魔族余孽不死。”
“魔族余孽?”魅姐笑得更妖了,红裙一旋已掠到面具人身后,“你可知我是谁?”
面具人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长剑一挥便逼退了夜宸的攻击:“魅罗族的小丫头,别以为靠着那点魅术就能横行霸道。当年你父亲背叛魔族投靠玄凛时,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中了魅姐,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零石在掌心转得飞快:“你胡说!我父亲是被玄凛害死的!”
“是不是胡说,去问你那躲在魔域不敢露面的母亲。”面具人冷笑,长剑突然转向露尘,“长公主,看在你母亲曾救过我的份上,最后问你一次,交不交兽皮卷?”
露尘握紧狼纹玉佩,突然想起圣树裂缝里的红光:“你认识我母亲?”
面具人的动作顿了顿,青铜面具下的呼吸似乎乱了半拍:“她是我见过最愚蠢的女人,放着神后不当,非要去管赤风族的闲事,最后落得个……”
“闭嘴!”夜宸怒吼着扑上去,剑光里带着灵族特有的草木气息,“不准你侮辱她!”
两人瞬间战在一处,青铜面具的断水剑招招狠戾,夜宸的佩剑却带着种克制的温柔,像是怕伤到对方。露尘看得心惊,忽然发现夜宸的剑法里,藏着和母亲画像上的剑穗相同的纹路——那是灵族圣女特有的“护灵式”。
“阿澈,帮夜宸!”魅姐突然喊道,红裙一旋已挡在露尘身前,“我们冲去第五层!”
阿澈的碎星剑如闪电般加入战局,月白与冰蓝的身影交织,很快将面具人逼到了墙角。魅姐拽着露尘往楼梯上跑,红裙扫过台阶上的血迹,留下一串诡异的脚印。
第五层的门是用玄铁铸造的,上面刻满了暗红色的符文,像无数凝固的血迹。露尘按在门上的手掌突然被烫了一下,狼纹玉佩竟与符文产生了共鸣,发出淡淡的红光。
“果然需要你的血。”魅姐递过一把匕首,零石在她掌心微微颤动,“划开指尖,滴在符文中央。”
露尘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握紧匕首划破指尖。血珠落在符文上的瞬间,玄铁门发出“嗡”的一声轻响,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的景象让两人都愣住了。这一层没有暗卫,没有妖兽,只有中央摆着个半人高的黑木柜,柜身上刻着与兽皮卷上相同的阵眼,周围的地面上,画着密密麻麻的噬灵阵纹路,只是此刻都暗着,显然还未启动。
“血纹柜。”露尘快步走过去,柜锁是个复杂的机关,形状像颗蜷缩的龙蛋,“需要……”
“需要至亲的血。”魅姐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零石在她掌心发出刺眼的光,“而你,就是玄凛唯一的亲人。”
露尘猛地回头,只见魅姐的红裙下,不知何时多了条锁链,锁链的另一端,竟连着墙角阴影里的一个人——那人穿着神宫侍卫的服饰,脸上戴着青铜面具,左脸的月牙疤在火光下格外清晰。
“你早就和他串通好了?”露尘的声音发颤,掌心的伤口又开始发烫。
魅姐笑得像朵盛开的罂粟:“不然你以为,凭我们四个,能这么顺利闯到第五层?玄凛需要你的血开启血纹柜,我需要里面的另一半兽皮卷,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青铜面具人缓缓走出阴影,断水剑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长公主,别挣扎了。你母亲当年就是在这里,用自己的血开启了血纹柜,发现了零石和龙之心的秘密。”
“她发现了什么?”露尘后退半步,后背抵住血纹柜,冰凉的木面让她清醒了几分,“守石部族的人是不是自愿献祭?玄凛血洗他们,是不是为了独占零石?”
面具人沉默片刻,突然摘下面具。左脸的月牙疤狰狞可怖,右脸却有着和玄凛相似的轮廓。“你母亲发现,零石不是用来归还血脉的,是用来……融合龙之心的。”他的声音第一次没经过变声器,带着种奇异的沙哑,“守石部族是被灭族的,因为他们不肯交出零石的融合之法。”
露尘的心脏像被攥紧了:“你是谁?”
“我是玄凛的孪生弟弟,玄夜。”面具人——不,是玄夜,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当年你母亲救过我,所以我欠她一条命。”
他突然挥剑斩断魅姐的锁链,零石“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魅姐惊呼着后退:“你疯了!玄凛会杀了你的!”
“他早就想杀我了。”玄夜的断水剑指向魅姐,“从他血洗守石部族那天起,就知道我会揭发他。”他转向露尘,声音放软了些,“血纹柜里的兽皮卷上,画着零石和龙之心的融合阵法,玄凛找了二十年,就是为了这个。”
露尘看着地上的零石,突然想起夜宸的话:“你知道如何解除血脉诅咒?”
玄夜点头:“需要龙之心的持有者自愿献出半颗心核,与零石融合,再由血脉冲突者吞下——当年你母亲就是想等江慕白长大后,用这个方法救你。”
“但玄凛不想让你活。”玄夜的声音又冷了下来,“他要的是融合了零石的龙之心,那样他就能掌控整个神灵大陆,连魔族都得臣服。”
魅姐突然从袖中摸出枚黑色的符篆:“你们聊够了吗?”符篆在她掌心燃烧起来,发出刺耳的尖啸,“我已经通知了玄凛,他很快就到,到时候……”
“到时候你一样会死。”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夜宸和阿澈并肩站在那里,两人都受了伤,眼神却异常坚定。阿澈的碎星剑上还在滴血,夜宸的手臂无力地垂着,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看来你们解决了楼下的暗卫。”玄夜的断水剑微微抬起,“正好,省得我动手。”
魅姐看着突然站到同一阵线的四人,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住了:“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对抗玄凛?他的噬灵阵一旦启动,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未必。”露尘弯腰捡起零石,白石在她掌心竟不再冰冷,反而带着种熟悉的暖意,“兽皮卷上说,噬灵阵的阵眼,就是血纹柜本身。”
她将指尖的血滴在血纹柜的锁上,龙蛋形状的机关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缓缓弹开。柜里铺着暗红色的丝绒,除了另一半兽皮卷,还有个小巧的银质匣子,匣身刻着繁复的云纹,打开的瞬间竟透出淡淡的金光。露尘伸手去取,指尖刚触到匣子,整座镇妖塔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第五层的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暗红色的光芒从缝隙中渗出,顺着纹路蔓延——噬灵阵,终究还是启动了。
“快走!”玄夜挥剑劈开袭来的暗箭,断水剑在火光中划出冷冽的弧线,“阵眼已动,留在这里只会被吸干灵力!”
露尘却没有动,她将两半兽皮卷拼在一起,完整的阵法在火光中浮现:龙形的光晕与零石的轮廓重合,边缘处标注着一行小字——“以血为引,以魂为祭”。她忽然明白,母亲留下的不仅是解法,更是一场豪赌。
“阿澈,”露尘突然转身,将零石塞进他手中,“你会用碎星剑劈开空间结界,对吗?”
阿澈一愣,随即握紧剑:“魅罗族的空间术,我学过皮毛。”
“夜宸,”露尘转向灵族少年,“你的护灵术能暂时护住心脉?”
夜宸点头,抬手结印,冰蓝色的灵力在他掌心凝聚:“能撑半刻钟。”
“足够了。”玄夜的断水剑指向血纹柜,“我来稳住阵眼,你们带着兽皮卷和零石走,从塔顶的密道逃生——那是我二十年前挖的,玄凛不知道。”
魅姐突然凄厉地笑起来:“你们以为我没留后手?”她猛地撕开衣襟,心口处竟也有块狼纹玉佩在发光,“我母亲早就给过我信物,玄凛若杀我,整个魅罗族都会为我复仇!”
露尘看着她心口的玉佩,突然想起阿蛮的狼纹佩——原来每个挣扎求生的人,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羁绊。
“不必逃。”她将零石按在血纹柜的阵眼上,两半兽皮卷无风自燃,化作金红色的光点融入白石,“玄凛要的是融合,那我就给他一场‘融合’。”
地面的裂缝突然喷出黑色的雾气,玄凛的声音在塔顶炸响:“蠢货!那是我的灵力!”
露尘迎着扑面而来的威压抬头,玄夜的断水剑突然刺入自己心口,鲜血溅在零石上,白石瞬间染上猩红。“用我的血,替你母亲完成最后一步。”他笑着倒下,断水剑“哐当”落地。
“不——!”露尘接住玄夜倒下的身体,零石在她掌心灼热如焰,龙形的光晕从她体内升起,与玄夜的血、兽皮卷的灰烬交织成网。
“走!”阿澈拽开密道的门,夜宸用最后的灵力撑起护罩,魅姐咬着牙跟上,脸上第一次露出恐惧以外的情绪。
露尘抱着玄夜逐渐冰冷的身体,看着零石在火光中浮起,突然明白这场博弈里,从来没有真正的赢家。但那些燃烧的羁绊,终将在黑暗里开出照亮前路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