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妖塔的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露尘跟着阿澈钻进密道时,衣角还沾着玄夜温热的血。密道狭窄潮湿,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石壁上渗出的水珠打湿了她的裙摆,混着掌心未干的血迹,黏腻得像层化不开的蛛网。
“还有半刻钟,噬灵阵就会蔓延到密道入口。”阿澈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月白锦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抓紧狼纹玉佩,它能挡住阵法的灵力波动。”
露尘握紧掌心的玉佩,白石已被玄夜的血染成暗红,贴在皮肤上竟有种奇异的暖意。她忽然想起玄夜倒下时的眼神,冰蓝色的瞳孔里没有恨,只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原来有些牺牲,从来都不是被迫的。
夜宸扶着受伤的左臂跟在后面,冰蓝色的灵力在他指尖断断续续地闪烁:“密道尽头是乱葬岗,玄凛的暗卫不会去那里搜查。”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玄夜……他本可以不用死的。”
“他不是为了我死的。”露尘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是为了还我母亲的人情,也是为了……赎罪。”
魅姐突然嗤笑一声,红裙在昏暗的密道里像团跳动的鬼火:“赎罪?当年血洗守石部族,他可是玄凛的帮凶。若不是你母亲用禁术护住他半颗心脉,他早就成了噬灵阵的养料。”
这句话像把钝刀割在露尘心上,她想起圣树裂缝里的红光,想起母亲画像背面的月牙印记——原来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早就在命运的布帛上绣好了答案。
密道尽头的出口被藤蔓掩盖,阿澈挥剑劈开植被时,一股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乱葬岗上散落着残破的棺木,白骨从土中伸出,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几只乌鸦被惊动,扑棱着翅膀掠过头顶,留下几声凄厉的啼叫。
“往东边走,那里有片竹林,谋神道的人常在那一带活动。”夜宸指向远处影影绰绰的竹林,“江慕白他们……应该就在附近。”
露尘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见身后传来破空之声。三枚淬毒的银针擦着她的发髻飞过,钉在棵枯树上,针尖泛着幽蓝的光——是玄凛的暗卫追来了。
“你们先走!”阿澈突然转身,碎星剑在月光下划出银弧,“我断后!”
夜宸皱眉:“你一个人……”
“魅罗族的空间术,不是用来逃跑的。”阿澈的声音里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月白的身影已冲入暗卫的阵型,剑光如织,“记住,第五层的兽皮卷只是引子,真正的融合之法,在零石的裂缝里。”
露尘看着他被暗卫包围的身影,突然想起镇妖塔第五层的血纹柜——阿澈当时明明有机会拿走零石,却偏偏将它塞进了自己手里。这个像冰一样冷的少年,原来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温柔。
“走!”夜宸拽着露尘往竹林跑,魅姐紧随其后,红裙扫过地上的白骨,发出“咔哒”的轻响。身后的打斗声很快被风吹散,只留下几声短促的惨叫,像被掐断的琴弦。
竹林深处传来篝火的噼啪声,露尘拨开最后一片竹叶时,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
空地上燃着堆篝火,五个身影围坐在一起,其中穿玄色劲装的少年正低头擦拭佩剑,剑身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不是江慕白是谁?他身边的紫衣少女正往火里添柴,发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正是清风。
“姐!”清风最先看到露尘,手里的柴禾“哐当”掉在地上,起身时带翻了身边的水囊,“你没死?!”
江慕白猛地抬头,玄色劲装下的脊背瞬间绷紧,握剑的手却几不可查地松了半分,指腹在剑鞘上摩挲着,像是在确认什么。他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露尘身上,那眼神里有惊,有疑,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松快。
露尘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被清风紧紧抱住,少女的肩膀在怀里剧烈颤抖,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我以为你被灵族抓走了,我以为……”
“我没事。”露尘拍着妹妹的背,目光扫过篝火旁的另外三人——叶锦程正拿着张地图研究,墨羽殇靠在树上闭目养神,唯有那个穿黑衣的少年,正用双燃烧着幽紫火焰的眼睛盯着自己,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是沐风邪。
他比传闻中更年轻,也更危险。黑袍下露出的手腕上缠着锁链,链身泛着魔气凝结的寒光,明明坐在那里没动,视线却越过众人,直直落在江慕白身上,带着点嘲弄,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熟稔。
“这几位是?”叶锦程放下地图,目光落在夜宸和魅姐身上,尤其是看到魅姐的红裙时,眉头微微蹙起,“姑娘的服饰……像是魔域的风格。”
魅姐刚要开口,沐风邪突然轻笑一声,锁链在他掌心转了个圈,发出“哗啦”的脆响:“魅罗族的小丫头,藏了这么久,终于肯露面了?”
这句话像道惊雷劈在众人头顶,露尘猛地看向魅姐,只见红裙女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先前的妖冶荡然无存,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额头抵着泥土,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属……属下魅罗,参见魔尊。”
这一声“魔尊”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清风下意识地护在露尘身前,江慕白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却没泛白——他似乎早就知道什么。墨羽殇睁开眼,眸子里的魔气开始翻涌,唯有沐风邪,视线依旧若有似无地黏在江慕白身上。
“你父亲当年是我父亲最得力的助手,战死在零红林时,曾托我护你周全。”沐风邪的锁链突然伸长,尖端却没碰魅姐,反而擦着江慕白的剑鞘划过,带起一串火星,“可你倒好,拿着他的令牌私闯神都,还敢和……某些人混在一起?”
最后几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江慕白的喉结滚了滚。他抬眼看向沐风邪,眼神里没什么火气,反倒像是在说“别胡闹”。这无声的交锋落在旁人眼里,只觉得诡异——一个神族少年至尊,一个魔族现任魔尊,怎么看都不该是这种氛围。
魅姐的嘴唇哆嗦着,红裙在夜风中抖得像片落叶:“属下……属下是为了寻找兽皮卷。长老们说,只有找到零石的秘密,才能复兴魅罗族……”
“复兴?”沐风邪嗤笑一声,锁链猛地收紧,却不是针对魅姐,而是缠上了江慕白的手腕。江慕白没躲,任由那泛着魔气的锁链勒进皮肉,甚至还微微侧过身,方便他动作,“你父亲当年就是因为太执着于‘复兴’,才会被玄凛当枪使,死在赤风族的乱箭下。你现在走的,不正是他的老路?”
露尘看得心惊——这哪里是敌对?分明是熟到可以随意动手动脚的程度!她突然想起传闻里那场神魔大战,说江慕白输给沐风邪后灵力尽失,可看眼前这情形,哪像是打过死仗的样子?
“放手。”江慕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抬手拍了拍缠在手腕上的锁链,像在拍掉什么灰尘,“别吓着她们。”
沐风邪挑眉,还真就松了锁链,只是指尖划过江慕白手腕上的红痕时,眼神暗了暗:“怎么?怕你的小青梅误会?”
“沐风邪。”江慕白的语气沉了沉,却没真动气。
这一幕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叶锦程手里的地图差点掉在火里,清风张大了嘴,连一直镇定的夜宸都愣住了——灵族典籍里写的“神魔不两立”,难道是骗人的?
魅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爬起来,红裙上沾满了泥土,先前的嚣张荡然无存,只剩下对沐风邪的敬畏。她低着头跟在后面,路过露尘身边时,突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魔尊和江少主……从小就认识。当年大战,是魔尊故意留了手,不然江少主哪能活着离开零红林。”
露尘猛地回头,红裙女子已快步跟上沐风邪的脚步,背影佝偻得像只受惊的鸟。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沐风邪提起零红林时,江慕白的反应那么奇怪——这里面藏着的,根本不是仇恨。
地宫的入口藏在一棵千年古树下,江慕白扳动树根处的机关时,沐风邪就靠在旁边的树干上,看着他的动作,嘴角噙着笑,像在看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进去后别乱碰东西。”江慕白推开沉重的石门,里面弥漫着浓重的霉味,“这里的古籍大多被施了咒术,碰错了会触发警报。”
“知道了,江少主。”沐风邪故意拖长了语调,尾音带着点戏谑,“毕竟当年在禁书阁偷翻《蚀骨咒》的人,可不是我。”
江慕白的耳根微微泛红,没接话,却在走进地宫时,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给沐风邪留了个并肩的位置。
地宫很大,分上下两层,上层摆满了落满灰尘的书架,下层隐约能看到几口石棺。墨羽殇打了个响指,几簇幽蓝的火焰在指尖燃起,照亮了周围的景象——书架上的古籍大多已经腐朽,唯有正中央的展台上,放着个半开的紫檀木盒,里面似乎躺着什么东西。
“那是‘锁魂符’,碰一下就会被吸走半颗心魂。”江慕白刚开口提醒,就见沐风邪的锁链已经卷了过去,精准地勾住木盒的边缘,“你干什么?”
“看看当年封印龙之心的符咒长什么样。”沐风邪挑眉,锁链轻轻一拉,木盒就到了他手里,“怎么?怕我抢你的宝贝?”
“沐风邪!”江慕白的声音终于带上了点火气,伸手去夺,两人的身影在火光中撞在一起,玄色与黑色交织,竟有种说不出的默契。
露尘看得目瞪口呆,清风凑到她耳边:“姐,他们……是不是有点奇怪?”
“何止奇怪。”露尘喃喃道,“简直像是……”
“像是一对冤家。”夜宸突然开口,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了然,“灵族的古籍里提过,赤风族和神族皇室曾有过婚约,只是后来……”
他的话没说完,地宫外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玄色劲装摩擦的声响。江慕白迅速合上木盒,沐风邪的锁链“哗啦”一声绷直,两人对视一眼,瞬间切换回戒备状态——那眼神交流快得像电光石火,却透着无需言说的默契。
“躲进石棺后面。”江慕白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别出声。”
露尘跟着众人钻进石棺后面的阴影里,掌心的零石突然发出微弱的红光,照亮了身边的景象——江慕白和沐风邪背靠着背站在最外面,一个执剑,一个握链,姿态警惕,却在阴影里悄悄调整了站位,把彼此都护在攻击盲区里。
“当年在零红林,你故意输给我,就是为了让玄凛放松警惕?”江慕白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沐风邪能听见。
“不然呢?”沐风邪的锁链在指尖转了个圈,“难道真要把你打死?神后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她才不会。”江慕白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
地宫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为首的人声音嘶哑,正是玄凛的亲卫统领:“搜!陛下说,江慕白肯定躲在这里!”
石门被强行撞开,火把的光芒涌入地宫,照亮了落满灰尘的书架。露尘屏住呼吸,看着亲卫们的影子在石壁上晃动,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这里有打斗的痕迹!”一个亲卫喊道,“他们肯定没走远!”
亲卫统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石棺前。就在这时,沐风邪突然嗤笑一声,锁链如毒蛇般窜出,缠住了亲卫统领的脚踝:“在这儿!”
江慕白的剑几乎同时出鞘,剑光与魔气交织,瞬间放倒了最前面的两个亲卫。两人一攻一守,配合得天衣无缝,玄色的身影在前劈开生路,黑色的锁链在后绞杀追兵,竟比多年的战友还要默契。
魅姐不知何时捡起了地上的长剑,红裙在打斗中翻飞,招招狠戾。她看着眼前并肩作战的两人,眼神复杂——当年父亲总说,赤风族的少主和神族的太子,本该是守护大陆的双子星,可惜生错了立场。
“走!”江慕白突然拽着露尘往地宫下层跑,玄色的身影在火光中异常醒目,“从密道出去,去谋神道的总坛!”
露尘被他拽着踉跄前行,身后传来沐风邪的声音,带着笑意:“江慕白,你慢点跑!别把小青梅摔了!”
江慕白的脚步顿了顿,耳根又红了,却没回头,只是握紧了露尘的手腕。露尘回头望去,只见沐风邪的黑袍在火把光中猎猎作响,幽紫的火焰如莲花般在他掌心绽放,目光却越过追兵,牢牢锁在他们远去的方向,带着点无奈,又有点纵容。
密道尽头的微光越来越亮,露尘忽然觉得,这场横跨神族与魔族的博弈里,最不该被低估的,或许就是这对看似敌对,实则早已将彼此刻进骨血里的少年。
而她们这些人,不过是恰好闯入了这场漫长羁绊里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