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青

蝉声渐弱时，窦昭发现宋墨的书案换了方位。原先临窗的紫檀翘头案，如今稳稳当当摆在暖阁地龙上方，铺着她最爱的缠枝莲纹杭绸——这是怕她查账时受了寒气。

“将军这是何时改行当起风水先生了？”她故意拿起账本，轻轻敲了敲新添的鎏金铜暖手炉。那暖手炉的炉身上赫然錾着“宜男多子”的吉祥纹，这一敲，似是敲在了这庄重氛围的微妙之处，带着几分戏谑与挑衅，在空气中悠悠荡荡地晃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宋墨正蹲在博古架前摆弄青瓷胆瓶，闻言手腕微抖，一枝绿萼梅差点戳进钧窑笔洗里。"太医说头三月最忌忧思。"他转身时袍角带起案头公文，露出底下压着的《千金要方》，书页正停在「妊娠恶阻」那章。

窦昭瞧着好笑，忽见那胆瓶里插的并非时令鲜花，竟是裹着油纸的绿枝。抽出一看，青涩小果缀在绒叶间，分明是未熟的枇杷。"腊月里哪来的..."话到一半顿住，暖阁西窗不知何时新糊了明瓦，墙根立着三个炭盆，烘得砖地发烫。

"《齐民要术》有载，以火逼花开之法可使果实早熟。”宋墨耳尖微微泛红，指尖轻轻摩挲着枇杷叶上细软的绒毛，“待到来年荷花盛开之时，这枇杷正好成熟，能为你润喉解燥。”

窗外忽飘起今冬第一场雪。窦昭低头掩住唇角笑意，却见那胆瓶底部沉着枚玉牌，红绳系着的和田玉上刻着「宋」字——正是三年前她赠予宋墨的贴身之物。玉牌边缘磨得发亮，显见是被人时时握在掌心把玩。

夜半惊醒时，窦昭发现锦被里塞着汤婆子。宋墨和衣睡在贵妃榻上，手里还攥着本《育婴须知》，烛泪在书脊凝成琥珀色的瘤。她蹑足走近，瞧见「胎教」那页密密麻麻批着朱砂小楷，最醒目的是句：「初七始，可诵《诗经》」。

"傻子。"窦昭一边嗔怪，一边轻轻扯过狐裘，小心翼翼地为他盖上。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袖口那沉甸甸的异样感。探手一摸，一个精致的荷包出现在掌心——那荷包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金蟾，仿佛随时会跃然而出。打开荷包，几颗梅干、杏脯静静躺在其中，宛如被时光封存的小小珍宝。最令人瞩目的是一张叠成方胜形状的笺纸，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缓缓展开，熟悉的铁画银钩映入眼帘：「酸食备于西厢第三槅，夜唤三声梆子即至」。那一笔一划间似乎都藏着说不尽的故事与情意。

雪粒子扑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窦昭含着一片杏脯，目光温柔地落在榻上的人儿身上。她忽然注意到，宋墨即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薄唇似有若无地翕动，仿佛在低语些什么。窦昭不禁好奇心起，轻轻凑近了些。只听那模糊的呢喃渐渐清晰——“昭昭畏寒，明日着人再添两盆银丝炭。”话语虽轻，却似暖流般淌入窦昭心间。她的眼眸中泛起一层温润的光，手中的杏脯似乎也因这番体贴而更添几分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