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窦昭在《农政全书》中翻出一张洒金笺,那宋墨的字迹力透纸背,仿佛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力量:「凡胎满三月,父母当以雅言相授」。笺尾郑重钤着都督金印,朱砂印泥于雪浪纸上晕染开来,恰似红梅落雪,别有一番韵味。
" 夫人且忍忍。"宋墨捧着《六韬》,跪坐在贵妃榻前,玄色箭袖上隐约可见几点梅子渍痕,"太医说每日辰时诵读最佳。"他颈间挂着昨夜窦昭随手塞给他的绣花香囊,那金线牡丹与他冷硬的下颌线条形成鲜明对比,却又莫名和谐。窦昭半倚隐囊,目光透过窗棂,望向细雪扑打在暖阁新糊明瓦上的景象。宋墨低沉的嗓音念到「疾如流矢,战如雷霆」之时,她腹中忽地一动。还未等她惊呼出声,宋墨已抛下兵书,迅速来到她身旁,掌心贴着锦缎小袄,微微发颤:"可是踢你了?"
"怕是嫌爹爹杀气太重。"窦昭捻起一颗盐渍梅子,故意将「爹爹」二字咬得缠绵。这一句轻语让宋墨耳尖霎时红透,起身时竟同手同脚撞翻了青瓷胆瓶,未熟的枇杷果滚入炭盆,腾起一缕带着果香的青烟,宛如一场意外的小惊喜。
当夜,宋墨被太医令堵在廊下训诫。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挥舞着《产宝百问》,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兽头瓦当上:"胎教当用《列女传》,哪有读兵法的道理!"窦昭隔着茜纱窗,瞧见宋墨垂首受教的模样,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当年在蒋夫人跟前背错《孝经》的砚哥儿,心中泛起一丝温柔笑意。
三更梆子响过,窦昭被地窖传来的闷响惊醒。提灯寻至石阶处,只见宋墨举着夜明珠照着陶瓮,月白中衣下摆随意掖在腰间,十指沾满紫红汁液。五十个酒坛沿墙根整齐排列,坛身贴着红纸,墨迹未干的「昭」字在幽光里闪烁不定。
"这是按《齐民要术》古法腌制的..."宋墨转身时不慎在青苔上滑了一跤,夜明珠骨碌碌滚进酒坛堆。窦昭伸手欲扶,却被他袖中跌出的一本书惊住——竟是本《梅谱》,书页间夹满了她随手画的枇杷草图。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二人的目光交汇,无声胜有声。
雪光从地窖口倾泻而入,映照出宋墨腕间那道陈年箭疤,它正浸泡在梅汁之中。窦昭突然忆起那年他千里奔袭回京的情景,铠甲上结着冰碴,却从怀里掏出包化了的蜜渍梅子,说是从漠北大营的火头军那里学来的手艺。那时的温暖,此刻依旧萦绕心头。
腊月廿三祭灶那日,老仆福安醉倒在梅林。窦昭循着鼾声寻去,见老人怀抱着酒坛,坛底沉着几颗皱巴巴的梅子。宋墨闻讯赶来,正听见福安打着酒嗝嘟囔:"将军酿的醉梅...比...比御酒还带劲..."那一声声含糊的话语,像是对宋墨最真挚的认可,也承载着岁月沉淀下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