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前夜的雨裹着冰碴,把琉璃瓦敲出碎玉声。窦昭从戌时开始盯着羊皮舆图上的朱砂圈,腹中坠痛随雨势渐密。那是宋墨三年前中伏的山坳,如今被她用胭脂描了朵红梅。
"夫人,该用安胎药了..."素心捧着鎏金碗近前,忽见窦昭五指深深抠进锦褥。羊水混着血珠滴在舆图边缘,将贺兰山脉染成淡粉色。
戌时三刻,宋墨正在地窖清点醉梅。指尖抚过第五十坛泥封上的剑痕时,怀里的漠北军令牌突然发烫——这是与窦昭约定临盆的暗号。他撞翻三坛陈酿往产房奔,梅子酒在青砖上拖出蜿蜒的痕,像极了当年雪地里那道箭伤。
产房内血腥气混着苏合香。窦昭咬碎第三块软木,听见稳婆颤抖着喊"骨缝未开"。窗外惊雷劈开雨幕,她恍惚看见舆图上的红梅在羊水里舒展花瓣,每一片都映着宋墨甲胄上的寒光。
"取...取我的缠臂金来..."窦昭哑声吩咐,素心却捧着个螺钿漆盒愣住。盒中躺着柄镶红宝石的匕首,柄上缠着褪色的平安符——正是宋墨当年潜入吐蕃大营夺来的战利品。
子时更鼓混着雨声传来时,宋墨在廊下碾碎了第七块砖。李崇虎带着亲卫们跪成两列,铠甲上雨珠与冷汗齐流。产房里突然迸出嘶吼,他猛然撞向雕花门,却见窦昭正用匕首割开舆图,将染血的贺兰山塞进口中。
"昭昭!"宋墨扑到床前,腕骨被她生生攥出青紫。窦昭眼底燃着漠北沙场的火,齿间漏出零星的句子:"那年...你在山坳...咳出血的梅子..."
太医令的银针扎进合谷穴时,宋墨突然开始背诵《豳风》。"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他声音抖得不成调,拇指摩挲着窦昭腕间那道月牙疤——那是她第一次为他煎药时烫的。
卯初,云层裂开道缝。窦昭在剧痛中听见金戈铮鸣,恍惚看见十八岁的宋墨从血泊里爬起,怀里护着个染血的油纸包。她终于咬碎那颗风干的梅子,咸涩里泛出奇异的甜。
"见头了!"稳婆的欢呼炸响瞬间,宋墨的《七月》背到"黍稷重穋"。窦昭喉间爆出最后的嘶喊,指尖玉佩应声而裂。半块玉牌飞溅到窗棂上,惊起檐下避雨的灰雀。
婴啼穿透雨帘时,宋墨正对着满地玉屑发抖。银锁从织锦匣中滑落,胖鲤鱼沾了血污,反倒像在红莲里游动。他转身望见窦昭汗湿的鬓发,恍觉又回到漠北那个雪夜——她披着猩红斗篷闯进营帐,发间金步摇挑落他剑尖的冰凌。
"恭喜将军,是位千金!"稳婆将襁褓递来时,宋墨的铠甲刮破了婴孩的襁褓。李崇虎在门外急得扯嗓子喊:"得用狼皮裹!末将猎的白狼皮还在..."
窦昭虚弱地笑出声,却见宋墨僵硬地托着女儿,仿佛捧着易碎的冰盏。婴孩突然抓住他颈间残存的半块玉佩,嘹亮的哭声里,太医令惊呼:"小娘子这手劲,将来能挽三石弓!"
已时日上三竿,宋墨仍跪在产床前。窦昭抚过他结霜的眉睫,发现《豳风》书页在他袖中团成球,浸血的纸角露出"女执懿筐"四字。她忽觉掌心刺痛,展开来看,原是昨夜攥碎的舆图残片,朱砂梅已洇成婴孩掌纹。
"酒..."窦昭呢喃着去够案上茶盏,却被宋墨用唇渡进温热的梅子酿。五十坛醉梅的香气突然漫进产房,李崇虎在窗外高喊:"弟兄们把合卺酒挖出来了!将军当年埋的..."
宋墨耳尖通红地抬头,正撞见窦昭促狭的笑眼。她指尖点在他突突跳动的颈脉:"原来在贺兰山埋的不是伏兵..."尾音消散在交缠的呼吸里,婴孩突然在摇篮中蹬腿,打翻了鎏金碗中的药汁。
三日后,窦昭在梅林发现块新碑。李崇虎用重剑刻的「千军万马护驾处」歪斜可笑,碑前供着迷你银枪和拨浪鼓。宋墨抱着女儿站在碑前,低声教她认"昭"字,玄色大氅裹着绣百子图的襁褓。
"夫人看这个。"素心憋着笑递上红绸包裹,展开竟是那幅染血的贺兰山舆图。宋墨用金线将撕裂处绣成红梅,朱砂标记旁添了行小楷:「丙辰年惊蛰,吾妻于此地大捷」。
暮色染红梅梢时,地窖传来坛碎声。宋墨冲过去时,正见女儿攥着半块醉梅酣睡,五十坛陈酿被她用银锁砸开三坛。李崇虎满脸酒渍地告罪:"末将拦不住小将军..."话音未落,婴孩突然在梦中挥拳,精准打中他悬着狼牙的耳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