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的真定府,西大街的槐花被疾驰而过的马蹄踏得纷纷扬扬。赵璋如伏在青骢马背上,绯红襦裙在风中绽成一朵木棉花,腰间银铃随着颠簸发出清越声响。
"拦住前面那个灰老鼠!他偷了窦家三小姐的聘礼!"
满街商贩只见一道红霞掠过,卖糖人的王老头刚掀开蒸笼,笼屉里的海棠糕就被劲风掀翻在地。巡城司的兵卒认出这是赵家那位出了名难缠的姑奶奶,索性抱着长枪往墙根缩了缩。
灰衣人闪进观音庙后的暗巷,赵璋如正待勒马,忽见檐角黑影如鹞鹰掠下。玄铁剑鞘横亘巷口,持剑男子眉目凝着寒霜,鸦青色劲装衬得他像块终年不化的冷玉。
"此路不通。"
"好狗不挡道!"赵璋如扬鞭直取对方门面,鞭梢金铃叮当乱响。陈嘉剑未出鞘,单凭左手格挡,虎口被震得发麻——这姑娘的力道竟比寻常男子更蛮横三分。
瓦檐积雪簌簌而落,两人在七尺窄巷腾挪缠斗。赵璋如的鞭法如灵蛇吐信,专挑人腰眼要穴;陈嘉步法却诡谲莫测,总在鞭影将触时堪堪避开。第十七个回合,绯色裙裾扫过陈嘉膝弯,他踉跄半步,袖口"刺啦"裂开道三寸长的口子。
"现在让开,本姑娘还能赏你二两银子治伤。"赵璋如喘着气挑眉,忽觉腕间一紧。陈嘉不知何时用剑穗缠住她右手,墨色流苏在雪腕绕了三匝,像道暧昧的枷锁。
"姑娘若再纠缠..."话音未落,破空声自背后袭来。陈嘉瞳孔骤缩,揽住赵璋如的腰往右侧翻滚。淬毒袖箭擦着她耳畔飞过,钉入砖墙时溅起幽蓝火星。
赵璋如跌在陈嘉怀里,闻到他衣襟间若有似无的沉水香。正要挣扎,却见三枚毒蒺藜呈品字形封住去路。陈嘉挥剑如电,寒光过处暗器尽数劈落,剑锋在青石板上划出半弧火花。
"南城门。"两人异口同声。陈嘉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
残阳将城墙垛口染成血色时,他们终于在城郊荒庙堵住贼人。赵璋如甩出长鞭卷住对方脚踝,却见那贼子狞笑着拍动供桌。腐朽的梁木轰然坠落,陈嘉飞身将赵璋如扑倒在地。尘土飞扬间,她听见利刃没入血肉的闷响。
"你受伤了?"赵璋如撑起身子,赫然发现陈嘉左肩插着半截断箭。玄衣浸血后颜色愈深,像化不开的夜色。
陈嘉抿唇拔箭,随手撕下衣摆包扎:"无妨。"月光透过破窗棂落在他脸上,照见额角细密的冷汗。赵璋如这才注意到他腰间晃动的乌木牌——分明刻着英国公府的暗卫纹样。
"原来你是宋墨的人。"她掏出随身的金疮药,"难怪功夫这般俊,可惜跟了个锯嘴葫芦似的主子。"
陈嘉正要反驳,忽见伊人凑到跟前。带着薄茧的指尖抚过伤口,药粉混着女儿家身上的茉莉香,竟比方才的毒箭更让人心神俱震。他别过脸去,却瞥见赵璋如袖中滑落的物件:半块鎏金错银的玉麒麟,正是窦昭失窃的那对聘礼。
"你...何时得手的?"
"那贼子拍机关时顺的。"赵璋如晃了晃战利品,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怎么样?我这手绝活配不配得上你们英国公府的暗卫统领?"
陈嘉望着她眸中跳动的狡黠星光,突然觉得肩头伤口泛起细密的痒。这痒顺着血脉游走,最终停在早已冰封的心口,融开一汪春水。
暮色如打翻的砚台,将荒庙浸在混沌墨色里。赵璋如踢开脚边的碎瓦,拎起供桌上半截蜡烛,火光跃动间忽地嗤笑出声:"你们英国公府的暗卫都这般寒酸?疗伤药竟不如我脂粉匣子里的香膏值钱。"
陈嘉正欲系紧包扎伤口的布条,闻言指尖一颤,结扣生生打成死结。他盯着那团乱糟糟的布头,突然觉得这伤该是落在舌头上——至少能少听些聒噪。
"别动。"赵璋如夺过布条,顺势坐在他身侧残破的蒲团上。陈嘉刚要退避,却被她一脚踩住袍角:"再躲就把你捆了送去窦家当上门女婿,听说宋墨表哥正缺个能打的陪嫁。"
破庙外传来夜枭啼叫,陈嘉耳尖的红晕漫到脖颈。他自七岁入暗卫营便学的是杀伐决断,何曾见过这般混不吝的姑娘。正要开口,忽觉肩头微凉——赵璋如竟撕开他半边衣襟,月光如水淌过肌理分明的胸膛。
"你..."
"你什么你?当年在真定府斗蛐蛐,哪家公子哥的膀子我没看过?"赵璋如蘸着药膏的指尖在伤处画圈,故意拖长音调:"陈大人这般扭捏,莫不是...守宫砂还在?"
"当啷"一声,陈嘉的剑鞘砸在青砖上。檐角惊起三两只寒鸦,扑棱棱撞碎满地月光。
赵璋如突然凑近他渗血的肩头轻吹一口气,茉莉香混着血腥气织成一张网:"陈嘉,你可知江湖上有句话?越是冷得像块冰的人..."她指尖戳向他心口,"这里燃着的火,能把整座真定府烧成琉璃盏。"
陈嘉喉结滚动,突然抓住她作乱的手。佛龛里残存的半张菩萨面慈悲垂目,照见青年将军眸底裂开的细纹:"赵姑娘可知,玩火者最易..."
"最易得遇甘霖?"赵璋如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个酒囊,琥珀色液体划出弧线落入她口中,有几滴溅在陈嘉锁骨,烫得他脊背发紧,"喏,上好的梨花白,比你的血甜些。"
远处传来马蹄声如密鼓,陈嘉神色骤凛。他反手将赵璋如拽到倾倒的韦陀像后,掌心贴着她腕脉低喝:"闭息!"
三十六个黑衣死士破门而入,为首者手中钢刀映着蓝汪汪的光。赵璋如鼻尖微动,突然贴着陈嘉耳畔轻笑:"是漠北的狼毒,沾肤即溃——你说他们要是发现英国公府第一暗卫躲在菩萨屁股后头..."
话音未落,陈嘉忽将披风兜头罩住两人。赵璋如眼前一黑,只觉温热气息拂过耳垂:"十二人持连弩封窗,九人握弯刀踞东南,余者...腰缠火药。"
"东南角第三根梁柱蛀空了。"赵璋如在他掌心写字,睫毛扫过对方喉结,"本姑娘七岁就在这庙里埋过炮仗。"
陈嘉默数三声,扬手掷出三枚铜钱。脆响惊动死士瞬间,赵璋如长鞭卷住佛龛后的麻绳猛扯。二十年前小璋如埋下的炮竹竟仍有火星,噼啪炸响中尘土木屑倾泻如瀑。
"走水啦!"赵璋如捏着嗓子尖叫,活脱脱像个被踩了尾巴的更夫。黑衣人们慌忙后撤,混乱中不知谁踩中她预先撒的黄豆,霎时摔作滚地葫芦。
陈嘉揽着赵璋如跃上横梁时,瞥见她嘴角得逞的坏笑。他突然想起暗卫营里那只总偷他点心的白猫——得手时也是这般翘着尾巴的模样。
待到马蹄声远去,赵璋如拨开压在身上的陈嘉,却摸到满手黏腻。月光下赫然见他后背插着半支弩箭,血色浸透的衣料泛着诡谲青紫。
"不是说无妨吗!"她声音发颤,金疮药粉洒了大半。
"狼毒对我不起作用。"陈嘉撑着剑起身,从怀中掏出个瓷瓶仰头饮尽,"五岁那年,齐王府的毒池..."他顿了顿,扯下染血的暗卫令牌扔进火堆,"烦请赵姑娘忘掉今夜之事。"
赵璋如盯着令牌上融化的饕餮纹,忽然将玉麒麟掰成两半。半块塞进陈嘉染血的掌心,半块系在自己颈间:"礼尚往来,你揣着我的秘密,我自然要捏着你的把柄。"
残烛"啪"地爆开灯花,陈嘉望着少女眼底跳动的星火,突然觉得狼毒或许未清——否则心口为何灼痛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