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缠着柳絮,将英国公府的红绸浸成深浅不一的胭脂色。赵璋如蹲在合欢树上,指尖拨弄着檐角铜铃,看底下川流不息的贺礼队伍像搬食的蚁群。陈嘉的玄色衣摆扫过枝桠时,她故意晃落几滴晨露,正巧砸在他束发的玉冠上。
"赵姑娘。"陈嘉仰头,喉结上还留着她昨夜咬出的牙印,"卯时三刻,该去试嫁衣了。"
"急什么?"她摘了片嫩叶含在唇间,"横竖是走个过场,难不成你真要八抬大轿娶我过门?"
树影忽然轻晃,陈嘉已掠上枝头。他腕间缠着那半块玉麒麟,在晨曦中泛着温润的光:"窦家昨夜在妆奁暗格发现前朝龙纹密匣。"
赵璋如嗤笑出声,顺手将嫩叶塞进他襟口:"又是齐王府的把戏?上回在合卺酒里下毒,这回莫不是要往凤冠里塞火药?"
话没说完,前院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十二名锦衣卫鱼贯而入,为首的老太监抖开明黄卷轴:"陛下口谕,着赵氏女即刻入宫觐见——"
陈嘉的剑鞘压住老太监腕脉:"赵姑娘正在备嫁。"
"陈大人。"老太监皮笑肉不笑,"您这暗卫统领的腰牌,还能用几时?"
赵璋如旋身落地,绯色裙裾扫过满地柳絮:"劳烦公公带路。"她回眸冲陈嘉眨眼,"记得把我妆台上的螺子黛带上,听闻陛下最爱画远山眉。"
紫宸殿的龙涎香熏得人头疼。赵璋如跪在冰凉的汉白玉砖上,看皇帝指尖掠过她呈上的玉麒麟。鎏金错银的兽首在日光下忽明忽暗,内侧的前朝内官监印记像道狰狞的疤。
"永昌二十三年,司宝司掌印私铸双麒麟,暗藏传国玉玺下落。"皇帝的声音似毒蛇吐信,"赵姑娘可知,私藏此物当诛九族?"
殿外忽然传来喧哗,陈嘉的剑鞘撞开朱漆门:"陛下,臣有本奏。"
赵璋如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定是穿着那身绣银竹的朝服——今晨她亲手将熏了沉水香的衣裳搁在他枕边,还故意在领口绣了朵歪歪扭扭的木棉花。
"陈爱卿来得正好。"皇帝抚掌轻笑,"你这未过门的妻子,倒是替朕解了桩悬案。"
陈嘉撩袍跪下,脊背挺得笔直:"玉麒麟乃臣赠与赵姑娘的聘礼,与窦家无关。"
"哦?"皇帝指尖叩着龙案,"那陈大人是从何处得来这前朝遗物?"
"臣..."
"是臣女从黑市淘换的!"赵璋如突然抬头,"去年腊八在鬼市赌石,开出了这对玩意儿。陈大人瞧着喜欢,硬要拿祖传的玉佩来换——您说是不是,陈郎?"
陈嘉袖中的手蓦地攥紧。那声"陈郎"裹着蜜糖似的,却让他想起昨夜她含泪的眼——她早知玉麒麟是祸端,却仍陪他演这场戏。
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绽开猩红的花:"好一对璧人。传旨,三日后大婚改在太庙,朕要亲自主婚。"
回府的马车上,赵璋如掀开车帘透气。暮色里的长街飘起细雨,卖花娘的茉莉沾了水汽,倒像谁哭过的脸。陈嘉将大氅披在她肩头,却被她反手罩住两人。
"你早知陛下活不过这个夏天。"她指尖划过他心口,"用玉麒麟做饵,逼他在咽气前替你陈家翻案——陈嘉,你好狠的心。"
陈嘉喉结滚动,突然咬住她作乱的指尖:"那你为何要跳进来?"
"自然是为着..."赵璋如顺势跨坐他腿上,"把你欠我的命,连本带利睡回来。"
马车恰在此时碾过青石缝,她整个人跌进他怀里。陈嘉的吻落下来时带着血腥气,像是要把这二十年的孤寂都揉碎在她唇齿间。赵璋如扯散他衣带,摸到腰间新添的伤痕——昨夜他独闯诏狱劫囚,原来是为取回真正的密诏。
"疼吗?"她抚过那道剑伤。
"你给的,不疼。"
赵璋如突然咬住他喉结:"骗子。"
太庙的喜烛燃到第三更时,变故陡生。赵璋如顶着十斤重的凤冠,正盘算着如何把合卺酒换成梨花白,忽见窗棂映出数十道鬼魅般的影子。陈嘉的软剑已先一步出鞘,斩断破窗而入的淬毒弩箭。
"这次又是哪路神仙?"她甩开霞帔,露出底下绯色劲装,"齐王府的余孽,还是陛下的影卫?"
陈嘉挥剑挑飞三枚毒蒺藜:"是陈家人。"
赵璋如怔住。月光下,刺客们额间皆刺着青鸾纹——那是陈家女眷的族徽。为首的老妪摘下兜帽,露出一张与陈嘉三分相似的脸:"嘉儿,你真要为了这丫头,断送陈氏最后的血脉?"
陈嘉的剑尖在颤抖。赵璋如忽然想起那夜温泉池中,他说七岁那年是姑姑亲手将他送进齐王府。
"姑母。"陈嘉哑声开口,"放下剑,我保陈家全尸。"
老妪狂笑,皱纹里渗出黑血:"你以为陛下真会替你翻案?他早将陈氏女眷炼成蛊人,就等今夜..."
话音未落,太庙地砖突然塌陷。十八具青铜棺破土而出,棺中女子身着陈氏嫁衣,额间青鸾泣血。赵璋如的长鞭卷住陈嘉腰身急退,却见皇帝在影卫簇拥下踏月而来。
"好一场鹊桥会。"皇帝抚掌,"陈爱卿,用这些蛊人换你父亲的清白,可值?"
陈嘉的剑第一次失了准头。赵璋如却笑了,她拔下凤冠上的金簪掷向青铜棺:"陛下可知,我七岁那年为何烧了静安侯府祠堂?"
金簪撞上棺椁的刹那,火龙自地底窜起——原来她早在舆图中记下太庙密道,埋满西域火油。
"因为啊..."赵璋如拽着陈嘉跃上盘龙柱,"我最恨别人拿女子当筹码!"
蛊人在火海中凄厉哀嚎,像极了陈嘉记忆中的哭声。赵璋如捂住他的眼,唇瓣贴着他冰凉的耳垂:"陈嘉,你看清楚。这些不是你的族人,是吃人的恶鬼。"
皇帝在混乱中被流箭射中,龙袍染成血色。陈嘉的剑抵上他咽喉时,老太监颤巍巍捧出密诏:"陈氏通敌案系齐王构陷,今复其爵位..."
"不必了。"陈嘉斩断密诏,"陈家一百三十七口,换不来这纸虚名。"
赵璋如突然将玉麒麟拍在龙案上:"但能换一道赐婚诏书——陛下,用玉玺吧。"
三日后,真定府最大的酒肆挂出新匾:鹊桥归。赵璋如踹开天字房的门,将圣旨砸在陈嘉面前:"解释下,什么叫'特准陈氏子入赘赵府'?"
陈嘉正在擦拭软剑,闻言抬头:"字面意思。"
"谁要你入赘!"
"聘礼是前朝玉玺,嫁妆是漠北兵符。"陈嘉起身逼近,"赵姑娘,这买卖不亏。"
赵璋如气得咬他下巴:"我要的是你!"
"我知道。"陈嘉笑着吻住她的怒气,"所以把自己赔给你。"
窗外忽有鹰唳,边关急报落在案头。陈嘉展开信笺时,赵璋如正把玩他的腰牌:"这次又要去哪?"
"漠北。"
"多久?"
"三年。"
赵璋如突然将他扑倒在榻上:"陈嘉,你记着。三年后若少根头发,我就踏平漠北王庭。"
"若我..."
"没有若是。"她咬开他衣带,"今晚先收点利息。"
更鼓响过三遍时,陈嘉望着怀中熟睡的姑娘,将染血的战甲轻轻覆在她身上。晨光爬上她颈间的玉麒麟,照见内侧新刻的小字——"身许山河,心寄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