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风烟

漠北的雪是带着刀子的。陈嘉策马掠过冰原时，想起赵璋如信中的话。她说真定府今冬的梅花开得早，折了最艳的一枝夹在信笺里，如今那花瓣正贴在他心口的位置，被体温烘出淡薄的香。

"将军！东北三十里发现狼骑踪迹！"斥候的声音混在风里，像砂纸磨过铁甲。

陈嘉勒住缰绳，玄色大氅上的积雪簌簌而落。三年光阴将他眉眼雕琢得更冷峻，唯有抚过腰间软剑时，才会泄出几分温柔——剑柄缠着的绯色发带早已褪色，却仍系着个歪歪扭扭的平安结。

夜半突袭比预想中惨烈。狼骑的新首领乌维竟驯化了雪山巨狼，绿幽幽的兽瞳在暴雪中如鬼火浮动。陈嘉的软剑割开第七匹狼喉时，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银铃声。

"陈嘉！接箭！"

赤色箭翎破空而至，精准钉入乌维的狼头冠。陈嘉猛然回头，见风雪中跃出一匹枣红马，马背上的姑娘裹着白狐裘，发间金铃与腕间银镯撞出清越的响。

赵璋如扬鞭卷住欲逃的乌维，鞭梢金刺勾出血淋淋的肩胛："三年不见，陈将军的剑倒是钝了。"

陈嘉的剑尖抵上乌维咽喉，话却是对她说的："你怎么来了？"

"收利息啊。"赵璋如眨眼，冻得通红的脸颊蹭过他被血染湿的护腕，"三年零七天，该滚利了。"

篝火噼啪爆开火星时，赵璋如正用匕首削着烤鹿腿。陈嘉卸了甲坐在她身侧，那道从肩胛贯到腰腹的旧伤在火光下宛如蜈蚣。她突然将热酒泼在他伤口上，趁他闷哼时咬下一块鹿肉递过去："漠北的鹿可比真定府的野，你尝尝。"

陈嘉就着她的手吞下鹿肉，喉结滚动时扯到新添的箭伤。赵璋如的指尖忽然按上他颈侧："这道疤怎么回事？"

"去年冬至，乌维的毒箭。"

"治伤的大夫该剁了喂狼。"她扯开他衣襟，露出心口那道自己咬出的旧痕，"我的人，怎能留疤？"

帐外忽然传来骚动。陈嘉按剑起身的刹那，赵璋如的长鞭已卷住帐帘。闯进来的小兵举着半截断箭，箭簇上挂着个染血的荷包——正是她当年塞给陈嘉的平安符。

"东南哨塔遇袭，找到这个..."

赵璋如霍然起身，狐裘滑落露出绯色软甲："带路！"

陈嘉扣住她手腕："是调虎离山。"

"我知道。"她反手将鹿腿塞进他嘴里，"所以陈将军守营，本姑娘去会会这帮孙子。"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赵璋如伏在雪丘后，看二十名狼骑正在刨挖冻土。当第六个木箱出土时，她终于看清箱上褪色的青鸾纹——与太庙那夜陈氏女眷额间的一模一样。

"砰！"

火药弹在敌阵中炸开时，赵璋如的长鞭卷住最近的头狼。乌维的副将木骨闾被拖到跟前时，她一脚踩住他咽喉："这些箱子，原本该埋在哪儿？"

木骨闾啐出口血沫："杀了我，陈嘉永远别想..."

寒光闪过，赵璋如的匕首削去他半只耳朵："你猜，我把你削成人彘需要几刀？"

当陈嘉赶到时，只见雪地上用血画着漠北舆图。赵璋如蹲在奄奄一息的木骨闾身边，正用箭簇戳他指尖："不说？那就从手指开始，一寸寸碾成肉泥。"

"我说！"木骨闾嘶吼，"王庭地宫...还有三十箱..."

陈嘉的剑刺入他心口时，赵璋如挑眉："灭口？"

"他活不过今夜。"陈嘉抖开大氅裹住她，"你手太凉。"

回营路上，赵璋如突然将冻僵的手塞进他衣襟："陈将军，私藏军情该当何罪？"

陈嘉被她冰得闷哼，却将人箍得更紧："你早知道青鸾纹的事。"

"三年前太庙那把火没烧干净，总得有人收拾残局。"她指尖划过他心口陈旧的咬痕，"比如...陈夫人？"

陈嘉猛然勒马。月光下，赵璋如从怀中掏出兵符："静安侯府的西北军，够不够当嫁妆？"

"你..."

"陛下驾崩那夜，我掀了他龙榻。"她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这兵符跟玉玺摆在一处，倒是相配。"

主营的烛火燃到三更时，陈嘉正在沙盘前推演。赵璋如裹着他的战甲窝在虎皮椅里，脚边堆着七八个酒坛。当第十个木箱的位置被标红时，她突然掷出匕首钉住沙盘边缘："明日我带人去烧粮草，你攻东门。"

"不行。"

"陈嘉，我不是来与你商议的。"她晃着酒坛起身，"三年前你说身许山河，如今这山河要我同你一起守。"

醉意朦胧的姑娘踩上沙盘，战甲下摆扫乱城池关隘。陈嘉伸手去扶，却被她拽着领口跌进椅中。赵璋如跨坐他腰间，染着蔻丹的指尖点着他唇瓣："当年你说以余生还我，如今再加个漠北...唔..."

陈嘉的吻带着血腥气，像大漠孤狼终于咬住觊觎已久的月亮。赵璋如的银铃铛散落满地，在寂静的夜里响成一片。当他的手探进软甲时，她突然咬住他耳垂："陈将军，帐外有耳朵。"

五支袖箭破帐而出，暗处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赵璋如扯过战旗裹住两人，指尖在陈嘉后背画着地形图："乌维在绿洲埋了火药，明日我带轻骑..."

"赵璋如。"陈嘉突然连人带旗抱起，"这些明日再议。"

"那今夜议什么？"

"议利息。"

晨光染白帐顶时，赵璋如正把玩陈嘉的腰牌。餍足的男人还在沉睡，眉间那道旧疤显得格外温柔。她将平安符里的梅花瓣塞进他护心镜，起身时却被铁臂箍回榻上。

"再动，利息加倍。"

"陈将军好大的官威。"她戳他心口，"昨夜是谁..."

号角声打断调笑。陈嘉瞬间披甲执剑，却在掀帐时回头："跟紧我。"

赵璋如将软剑缠在腰间："陈嘉，你记着。我的剑从来不是摆设。"

决战比想象中来得快。当赵璋如点燃最后一座粮仓时，乌维的金刀正砍向陈嘉后颈。她甩出长鞭卷住刀刃，却被巨狼扑倒在地。陈嘉的软剑贯穿狼腹时，她的匕首也插进了乌维的眼窝。

"你输了。"赵璋如踩着乌维的断刀，"漠北的雪，终究埋不住青鸾的魂。"

乌维突然狂笑，嘴角溢出黑血："你以为赢的是谁？地宫里的火药...早已..."

巨响震彻云霄时，陈嘉将赵璋如护在身下。王庭地宫的方向腾起蘑菇云，火光染红半边天幕。赵璋如摸到他后背的箭伤，突然想起三年前太庙的火。

"陈嘉...陈嘉！"

"我在。"他撑起身，唇边血迹蹭在她眉心，"说过不会死在你前头。"

三日后，漠北捷报与请婚奏折同时抵京。赵璋如窝在陈嘉怀里剥葡萄，脚边炭盆烤着沾血的战甲。窗外又开始飘雪，她却觉得漠北的雪是暖的——至少落在唇间的这一片，混着他的气息。

"这次想要怎样的婚礼？"

"不要凤冠霞帔，不要八抬大轿。"她将葡萄喂进他口中，"去雪山巅，天地为证。"

陈嘉忽然抱起她走向帐外。枣红马踏着碎雪奔向冰崖，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漠北最高的雪峰上，他解下软剑划破掌心："以血为誓..."

赵璋如咬破他唇瓣："以吻为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