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月光像把生锈的刀,将陈嘉的影子削成嶙峋的枯枝。他蹲在烽燧残垣下,指尖摩挲着半块玉麒麟。陈寰裹着褪色的狐裘凑过来,八岁孩童的睫毛上凝着霜,眨动时簌簌落进火堆。
"爹爹,娘亲真的在星星里吗?"
"在风里。"陈嘉将烤热的石块塞进儿子怀中,"你听。"
夜风掠过戈壁的呜咽中,忽地混进驼铃清响。十二匹白骆驼刺破夜幕,为首的老者掀开兜帽,左眼嵌着枚琉璃珠——正是二十年前就该死在齐王府地牢的陈管家。
"少主人。"老者伏地叩首,怀中跌出串银铃,"老奴来接小殿下回宫。"
陈寰腕间的银铃突然炸响,惊得火堆腾起三尺高。陈嘉的软剑已抵住老者咽喉,却在看清对方掌心胎记时顿住——那是七岁那年,他亲手为偷糕饼的老仆烙下的梅花印。
"陈伯?"
"老奴苟活至今,只为告诉您..."老者颤抖着扯开衣襟,心口赫然是道愈合的箭伤,"赵姑娘当年饮的不是毒酒,是涅槃蛊。"
火堆"噼啪"爆开火星。陈嘉想起地牢爆炸时赵璋如反常的笑,想起她将襁褓塞进自己怀里说的那句"多像你",想起这七年来陈寰每逢月圆就泛起金光的瞳孔。
驼队消失在黎明前,陈嘉背着熟睡的儿子走向白狼城。城墙上的青鸾浮雕正在剥落,露出内里鎏金的龙纹——二十年前齐王谋逆的真相,此刻正在晨光中狰狞毕现。
药王谷的迷雾终年不散。陈嘉握剑的手第一次发颤,剑尖指着石台上蜷缩的少女。青蘅揭开面纱时,额间朱砂痣与窦昭如出一辙。
"以血亲心头肉三斤,换亡者三日阳寿。"她将匕首抛给陈寰,"小殿下,你敢吗?"
陈寰咬着糖炒栗子抬头:"爹爹说,娘亲最恨别人替我选路。"
寒光闪过,匕首钉入青蘅肩胛。陈嘉的软剑绞碎她袖中暗器时,陈寰已爬上最高的青铜鼎。鼎内药汁沸腾,映出赵璋如策马挽弓的身影。
"十。"
孩童开始数数,每一声都砸在陈嘉心口。
"九。"
青蘅的蛊虫爬满石壁。
"八。"
陈寰扯开衣襟,心口朱砂痕泛出血光。
"三。"
药王谷开始震颤。
"一。"
青铜鼎轰然炸裂,陈寰纵身跃入金雾:"娘亲!接住我!"
建武十七年的真定府西大街,槐花落得蹊跷。八岁的赵璋如追着糖画摊奔跑,忽被个戴青铜面具的孩童拽进暗巷。
"此去西北三百步,有群拍花子的。"陈寰将玉麒麟塞进她掌心,"把这个给巡城司的瘸腿老兵,能换三两银子。"
赵璋如反手扣住他脉门:"你是哪家的探子?"
"你未来夫君家的。"陈寰突然掀开面具,露出与陈嘉七分相似的脸,"记住,宣德三年上元节,别喝窦昭给的梅花酿。"
时空在孩童对视中扭曲。陈寰的身影淡去前,赵璋如咬破指尖在他手心画符:"告诉那个呆子,他腰上的疤丑死了!"
漠北的雪原正在坍塌。陈嘉挥剑斩断缠住陈寰的藤蔓,却见儿子胸口插着半截断箭。金雾自伤口涌出,凝成赵璋如的模样。
"呆子。"幻影轻笑,"教孩子用毒也不挑个好地方。"
"娘亲。"陈寰抓住她飘散的裙角,"我把爹爹的剑穗埋在镜湖了..."
陈嘉的剑刺穿青蘅心脏时,药王谷的晨钟恰好敲响。赵璋如的虚影握住父子俩的手,三人影子在曦光中融成完整的圆。当第一缕阳光掠过陈寰发间的银铃时,孩童突然睁眼:"爹爹,我梦见娘亲说..."
"说什么?"
"说江南的栗子比漠北甜。"
陈嘉望向真定府的方向。风中有银铃清响,混着记忆里最熟悉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