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雨幕里,婴孩的啼哭像一把生锈的剪刀,将苗安素残破的心肺绞得稀烂。她趴在汉白玉台阶上,看着宋墨玄色披风上的金蟒在风中翻涌,恍惚间竟觉得那蟒蛇活过来,正冲她吐出猩红的信子。
"墨郎,求你让我抱抱他......"
绣着百子千孙图的锦缎襁褓从眼前掠过,苗玉容涂着丹蔻的指尖轻轻掀起襁褓一角。婴孩皱红的小脸在闪电中忽明忽暗,眉间一点朱砂痣灼得苗安素双目刺痛——那是她临盆前三个月,宋墨亲手为她点在腹部的安胎砂。
"妹妹糊涂了。"苗玉容的声音裹着蜜糖似的甜腻,"这孩子生来带着妖痣,法师说需得养在正室膝下方能压住煞气。你一个戴罪之身......"
喉间涌上腥甜,苗安素突然发狠咬住宋墨的袍角。雨水顺着男人绣云纹的皂靴淌进她嘴里,混着铁锈味的血水:"三日前你喂我喝安胎药时,是不是就打算好了?"
回答她的是肋骨处钻心的剧痛。宋墨碾着她胸口的皂靴沾满泥水,腰间鎏金鱼符撞在剑鞘上叮当作响:"要怪就怪你爹私通北狄,明日午时......"
惊雷炸响的刹那,苗安素看清男人眼底翻涌的杀意。原来那年上元节,他提着兔子灯在梅树下说"愿聘汝为妇"时,袖中藏着的不是定情玉佩,而是淬毒的匕首。
"若有来世......"她盯着苗玉容发间那支衔珠凤钗厉声诅咒,那是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及笄礼,"我定要你们......"
"姑娘?姑娘醒醒!"
沉水香混着药气钻入鼻腔,苗安素猛然睁眼。菱花镜里映出少女稚嫩的脸庞,眉间朱砂痣红得滴血。她颤抖着抚上平坦小腹,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素儿可是魇着了?"苗夫人掀开织金帐幔,腕间翡翠镯子碰在黄铜帐钩上叮铃作响。她身后跟着四个捧嫁衣的丫鬟,正红云锦上金线绣的百子千孙图刺得人眼眶发酸。
苗安素盯着母亲发间那支点翠凤钗——前世咽气前,苗玉容特意戴着这支钗来听她最后的喘息。喉间泛起腥甜,她绽开个乖巧的笑:"梦见喜鹊衔着并蒂莲落在祠堂呢。"
"这可是天大的吉兆!"苗夫人喜得直念阿弥陀佛,"宋大公子十八岁就官拜大理寺少卿,你爹说了,待三朝回门就给你请封诰命......"
"哐当"一声,妆奁上的铜镜摔得粉碎。苗安素看着满地狼藉中扭曲的面容,终于确信这不是梦。既然老天让她回到永昌二十二年春分,那些欺她、负她的,定要百倍奉还。
三日后,花轿停在朱漆大门前。苗安素攥着苹果的指节发白,总觉得哪里不对。记忆中的门匾该是"大理寺宋府",此刻喜娘尖细的唱和却刺破红盖头:"皇城司指挥使宋府迎新人——"
骨节分明的手伸到眼前,玄色袖口暗绣蟒纹。苗安素盯着那人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寒意顺着脊梁爬上后颈。这不是宋墨的手,前世那人惯用左手执笔,虎口有道月牙疤。
"嫂嫂当心门槛。"
带笑的嗓音擦过耳畔,惊得苗安素踉跄半步。盖头被夜风掀起时,她看见喜堂供桌上的鎏金兽炉青烟袅袅,本该摆着宋氏宗谱的位置却供着柄玄铁长剑。剑穗上缀着的血玉髓在烛光里泛着妖异的红,与男人眼尾泪痣相映成辉。
合卺酒泼湿了鸳鸯锦被。苗安素望着眼前与宋墨七分相似的面容,喉咙像是被人塞了团浸水的棉絮。眼前人眉峰斜飞入鬓,左眼尾缀着颗朱砂痣,看人时总含着三分笑,偏那笑意到不了眼底。
是宋翰。那个前世被她亲手端去的参汤毒哑的宋家庶子。
"夫人这般盯着为夫,倒像是要在我脸上剜个洞。"宋翰执起银剪挑开她盖头,烛火在鎏金冠上跳跃,"还是说......夫人以为要嫁的是我大哥?"
苗安素后背渗出冷汗。前世今生的记忆如两股麻绳绞在一处:永昌二十二年她本该嫁与宋墨,却在掀盖头时发现宋墨与苗玉容私会后宅。而今龙凤烛高照,喜秤挑开的却是宋翰噙着笑的脸。
"夫君说笑了。"她掐着掌心逼自己垂眸,目光扫过宋翰腰间鎏金鱼符——那是皇城司指挥使的信物。前世这个时候,宋翰分明还在边关军营当马前卒。
窗外忽有白鸽掠过,宋翰解下佩剑随手搁在枕边。苗安素瞳孔骤缩,剑柄上缠着的玄色绸缎分明绣着金线螭纹,这是......御赐之物?
"春宵苦短。"宋翰突然扣住她手腕,拇指状似无意地抚过脉门,"夫人可知皇城司审犯人时,最先看哪里?"
苗安素闻到他袖间淡淡的沉水香,恍惚想起前世在地牢受刑时,狱卒曾说皇城司有门绝技,能通过脉象辨人是否说谎。她强压下心头惊悸,任由男人指尖顺着腕骨滑向掌心。
"夫君说要看眼。"她突然抬眼嫣然一笑,趁宋翰怔忡的瞬间抽回手,"可妾身听说,说谎的人......"葱白指尖点上他心口,"这里会跳得特别快。"
更漏声突然变得清晰。宋翰眸色暗了暗,正要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大人,诏狱有变!"
苗安素看着那道玄色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这才发觉中衣已被冷汗浸透。她起身环顾喜房,妆奁第二格暗屉的机括声格外耳熟——这是她前世在宋府藏账册的暗格。
染着蔻丹的指尖触到冰凉铁片时,窗外忽地劈过一道闪电。泛黄的纸页上,"永昌十九年盐税"几个字映入眼帘,苗安素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是父亲笔迹,而落款日期......竟是她及笄那年。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棂上。她突然想起前世宋墨给她安的通敌罪名,其中最关键的证据就是永昌十九年的盐税账册。若这账册早被宋翰截获,那她重生后的命数,恐怕早已偏离了既定轨迹。
铜镜突然映出一道黑影。苗安素还未来得及转身,颈间已贴上冰冷剑锋。身后人呼吸带着血腥气,温热的血滴在她肩头绽开红梅:"劳烦夫人替为夫包扎伤口可好?"
菱花镜中,宋翰玄色劲衣浸透鲜血,左手却稳稳握着一卷染血帛书。苗安素瞥见帛书边缘的螭纹封印,心跳陡然加快——这是御用的龙鳞卫密函。
"夫君这是......"她佯装惊慌打翻妆奁,染血的帛书顺势滚落在地。展开的刹那,"双生子"三个字刺入眼帘,紧接着便是"狸猫换太子"五个朱砂批注。
惊雷炸响的瞬间,宋翰突然轻笑出声。他染血的指尖抚过苗安素眉间朱砂痣,在雪白墙壁上拖出猩红痕迹:"夫人可知,当年先帝最宠爱的贵妃诞下的......其实是双生子?"
苗安素看着墙上逐渐成型的血字,终于明白为何宋翰与宋墨容貌如此相似。那根本不是庶子与嫡子的区别,而是......龙椅上坐着的那位,根本是个赝品。
"现在,"宋翰将染血的匕首塞进她掌心,眼底涌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夫人还要继续装傻么?"
窗外风雨更急,却盖不住苗安素擂鼓般的心跳。她望着匕首上熟悉的螭纹,突然想起前世咽气前,曾有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往她手中塞了枚玉扳指。那扳指内壁刻着的,正是这般模样的螭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