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误

暮春的雨丝裹着梨花香，沾湿了宋宜春鸦青色的衣摆。他垂首跟在英国公府车驾后，听着前头嫡兄宋宜轩与定国公世子蒋梅荪谈笑风生，靴底碾碎满地落花。

"英国公府竟派庶子来送贺礼？"定国公府门房斜睨他手中鎏金礼盒，嗓门高得能让半条街听见。宋宜春指节泛白，腕间那道旧疤隐隐作痛——三年前嫡母砸碎茶盏逼他跪在瓷片上时，也是这般绵里藏针的羞辱。

"七少爷。"轻软女声破开凝滞，十二折洒金屏风后转出个穿月白襦裙的姑娘。蒋蕙荪发间玉兰花簪随步履轻晃，素手接过他怀中礼盒："家兄前日猎得白狐，正说要赠英国公府一张裘毯。"

宋宜春抬眼撞进她含笑的眸子，忽觉喉头发紧。这双眼睛太像那夜福宁寺的月光——三日前他在寺中为生母祈福，遇见的蒙面女子也是这般，将受伤的他藏在佛龛后，青玉簪上的木兰纹路烙进他掌心。

"听闻蒋姑娘擅弈？"他鬼使神差开口，话音未落便悔了。果然听见蒋梅荪嗤笑："舍妹的棋局连太子太傅都难破，宋七公子莫要自取其辱。"

"请。"蒋蕙荪已命人摆开青玉棋盘。黑子落在天元时，她指尖掠过鬓边玉簪，宋宜春瞳孔骤缩——那簪头的木兰蕊心，分明缺了半片花瓣。

雨声渐密，棋子叩击声混着蒋蕙荪清冷的解说："黑子看似围困白子，实则借力打力。就像上月漕运贪墨案，陈侍郎倒台反而让太子得了江南盐税..."她突然指尖发力，白玉棋子"啪"地截断他退路："宋公子觉得，这招'断龙尾'如何？"

惊雷劈开天际时，宋宜春后背已沁出冷汗。他此刻才看懂，棋枰上纵横的沟壑分明是朝堂风云。忽有侍卫疾步而来，附在蒋蕙荪耳边低语。她笑意骤敛，转头对兄长道："黎家那个漏网之鱼，找到了。"

檐角铜铃在暴雨中嘶鸣。宋宜春望着蒋蕙荪离去的背影，怀中突然滚落一支玉簪——正是方才对弈时从她发间勾落的。簪身温润如握着一捧雪，可当他触及那残缺的花瓣，恍然听见福宁寺女子压抑的啜泣："我父蒙冤...求公子救救黎家..."

暴雨冲刷着定国公府的青砖地，血色顺着莲花砖缝蜿蜒成溪。宋宜春攥着那支玉簪隐在廊柱后，看着蒋蕙荪提着染血的裙裾踏上石阶。

"黎家幺女找到了？"蒋梅荪把玩着鎏金匕首，刀尖还挑着一块带刺青的人皮。

"在福宁寺。"蒋蕙荪接过侍女递来的热帕子，慢条斯理擦拭指尖："那丫头倒是聪明，知道往佛门清净地躲。"她突然转头望向回廊转角："宋公子觉得，这刺青该烙在何处才显眼？"

宋宜春浑身血液凝固。隔着雨幕，他看见侍卫拖出个蒙着麻袋的少女，腕间银铃随着挣扎叮当作响——正是三日前在佛龛后为他包扎伤口的女子！

"蒋姑娘说笑。"他强压着喉间腥甜，玉簪尖刺破掌心："这等脏东西，合该扔去喂狗。"

蒋蕙荪轻笑一声，鬓边新换的翡翠步摇划出冷光："宋公子可知，这刺青是黎氏暗桩的标记？"她忽然逼近半步，沾着血气的木兰香扑面而来："就像你腰间那枚双鱼玉佩...看着像吉祥纹，实则是前朝余孽的符咒。"

惊雷炸响的刹那，宋宜春袖中暗箭已抵住她咽喉。他早该想到，那夜福宁寺的相遇太过蹊跷。蒙面女子替他挡下刺客追杀时，柔软腰肢间分明缠着淬毒的银链。

"好一招请君入瓮。"他嗤笑着加重力道，血珠顺着蒋蕙荪雪白的颈子滚落："蒋姑娘不如猜猜，我这支穿云箭能不能在你兄长调兵前，射穿定国公府的蟠龙匾？"

暴雨中忽然传来梵钟轰鸣。十八声钟响震得琉璃瓦簌簌作响，这是宫中大丧的讯号。蒋蕙荪瞳孔骤缩，她分明看见宋宜春用唇语吐出四个字："太子薨了。"

趁众人愣怔之际，宋宜春突然揽住她的腰跃上屋檐。他贴着怀中人冰凉的耳垂低语："蒋姑娘现在该想的，是如何用黎家女换你蒋氏满门的活路——毕竟三日前东宫赐宴，令尊献的鹿茸酒...味道可特别得很。"

宫墙方向已亮起血色焰火，蒋蕙荪摸到袖袋里的玉簪狠狠刺向他心口。宋宜春闷哼着松手，却在她坠落时用软绸缠住她脚踝。飘摇风雨中，他笑着晃了晃从她发间夺回的翡翠步摇："定国公府的秘密，可比黎家刺青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