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和十七年夏,洛阳城被烈日炙烤得宛如蒸笼。蝉鸣声撕扯着沉闷的空气,连青石板路都蒸腾出袅袅热浪。
窦世英攥着半卷《南华经》,沿着朱漆斑驳的巷子疾步而行。她今日偷溜出府,原是想去城南书肆寻一本《山海经》残卷,谁知半路被这酷暑逼得头晕目眩。蝉纱轻衫早已被汗水浸透,黏在肌肤上,连呼吸都带着灼热。
“这鬼天气……”她低声抱怨,抬袖拭了拭额角的汗珠,目光四下搜寻着荫蔽之处。
忽然,一阵清风拂过,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幽香。她脚步一顿,循着香气望去,只见前方一道半掩的月洞门,门内隐约透出翠色。
——是座荒废的园子?
窦世英迟疑片刻,终究抵不住那缕清凉的诱惑,轻轻推开了门。
门后竟是一片玉簪花海。
素白的花瓣如雪浪翻涌,在暮色里泛着莹润的光。花丛深处,一架紫藤缠绕的凉亭若隐若现,亭中似有人影。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绣鞋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花香愈发浓郁,清冽如甘泉,竟让她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待走近凉亭,她才看清,那竟是个抚琴的男子。
他一身素白广袖长衫,墨发半束,垂落的发丝随风轻扬。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琴音清越,如珠落玉盘,又似山涧流水,在这炎炎夏日里沁人心脾。
窦世英一时怔住,竟忘了避嫌。
琴声戛然而止。
那人缓缓抬眸,目光如秋水般澄澈,却又带着一丝疏离。
“姑娘可是迷了路?”
嗓音温润如玉,却透着一股不容亵渎的冷意。
窦世英这才惊觉失礼,连忙后退半步,福身行礼:“冒昧打扰,实在抱歉。我……”
话未说完,她的绣鞋不慎勾住一截藤蔓,身子猛地向前一倾!
“当心!”
电光火石间,那白衣公子竟以琴身一托,稳稳抵住她的后背。冰弦硌得她生疼,可与此同时,一股清冽的沉水香气息拂面而来,让她呼吸微滞。
她慌忙站稳,脸颊发烫:“多谢公子相救。”
那人收回琴,目光落在她跌落的诗笺上。
“《咏玉簪》?”他拾起那张纸,轻声念道,“‘素蕊凝霜色,天香染素衣’……倒是好诗。”
窦世英一怔,没想到他竟认得自己的诗。
那人抬眸,唇角微扬:“窦小姐的才名,果然名不虚传。”
她心头一跳:“公子认得我?”
“洛阳才女窦世英,谁人不识?”他指尖轻点诗笺,续道,“只是这诗似未写完,不如我替姑娘补上一句?”
说罢,他执笔蘸墨,在诗笺上续写——
“何必瑶台觅仙踪,人间自有玉簪风。”
字迹清隽如竹,笔锋却暗藏凌厉。
窦世英接过诗笺,指尖微颤。她抬眸看他,正对上他含笑的目光。暮色渐沉,玉簪花影摇曳,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逸出尘。
“敢问公子尊姓?”她轻声问。
“赵秋谷。”他淡淡道。
——赵家七公子!
窦世英心头一震。赵家乃洛阳望族,而赵秋谷更是传闻中惊才绝艳却深居简出的神秘人物。据说他自幼体弱,极少露面,却精通琴棋书画,连当朝大儒都赞其“文采风流,世所罕见”。
她正欲再言,远处忽传来钟声,悠远绵长。
“暮鼓响了。”赵秋谷望向天际,“窦小姐再不回府,怕是会惹人担忧。”
窦世英这才惊觉天色已晚,匆忙行礼:“今日多谢赵公子,改日再会。”
她转身欲走,却听他忽然道:“若窦小姐喜欢这玉簪花,随时可来。”
她回眸,见他立于花间,白衣胜雪,眉间一点朱砂艳得惊心。
“这园子……是你的?”
他微微一笑:“算是吧。”
风过,玉簪摇曳,暗香浮动。
窦世英攥紧诗笺,心跳如擂鼓。
——这一夏,怕是不会再闷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