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园

窦世英站在月洞门前，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诗笺。

那日匆匆一别，赵秋谷补上的那句“何必瑶台觅仙踪，人间自有玉簪风”竟在她梦中反复浮现。她本不该再来——闺阁女子私会外男，若被人知晓，定会惹来非议。可那满园玉簪的清冽香气，却似勾着她的魂，让她辗转难眠。

“罢了，只当是还诗。”她低声自语，从袖中取出一卷新誊写的诗稿，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半掩的门。

园中依旧静谧，玉簪花在晨光中舒展着素白花瓣，露珠缀在叶尖，晶莹剔透。凉亭空无一人，唯有那架焦尾琴静静摆在石案上，琴尾烧灼的痕迹宛如一道墨色伤痕。

窦世英缓步走近，指尖悬在琴弦上方，终究没敢触碰。她将诗稿放在琴旁，正欲离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窦小姐果然守信。”

她蓦然回首，只见赵秋谷倚在紫藤架下，手中握着一卷书，白衣广袖被晨风吹得微微扬起。他眉目如画，唇角噙着浅淡笑意，日光透过藤叶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衬得那点朱砂愈发鲜艳。

“我……只是来还诗。”窦世英耳尖微热，指了指石案上的诗稿。

赵秋谷缓步走近，拾起那卷诗稿，展开细看。

“《九张机·咏玉簪》？”他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窦小姐竟会填词？”

窦世英抿唇一笑：“略通皮毛，不及赵公子琴艺精湛。”

赵秋谷摇头，目光落在纸上：“‘一掷梭心一缕丝，连连织就九张机’……这词牌最难在转承，窦小姐却写得浑然天成。”他指尖轻点最后一句，“‘从今结尽同心缕’，倒是……”

话未说完，他忽然咳嗽起来，指节抵着唇，肩背微颤。

窦世英心头一紧：“赵公子？”

赵秋谷摆摆手，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含下。片刻后，气息渐稳，只是面色仍有些苍白。

“旧疾而已，无碍。”他淡淡道，将诗稿收入袖中，“窦小姐的词，我收下了。”

窦世英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赵公子的病……”

“自幼如此。”赵秋谷神色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大夫说，活不过三十。”

她心头一震，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裙角。

赵秋谷却忽然笑了：“吓到你了？”他转身走向凉亭，“生死有命，何必挂怀。倒是窦小姐的词，值得一曲相和。”

他在琴前坐下，指尖轻抚琴弦，忽而抬眼：“可愿听？”

窦世英怔然点头。

琴音骤起，如清泉泻玉，又似松风过涧。赵秋谷低眉信手，弦上流淌出的竟是《九张机》的调子。他未发一言，可那琴声里却分明藏着词中未尽之意——

从今结尽同心缕，只恐恩情薄似云。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窦世英怔怔望着他，胸口似被什么堵住，酸涩难言。

“如何？”赵秋谷收手，抬眸问道。

她尚未回答，园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七公子！”一个小厮匆匆跑来，在月洞门外停住，低声道，“大老爷找您，说是金陵的急信。”

赵秋谷眉头微蹙，起身道：“知道了。”

他转向窦世英，歉然一笑：“家中有事，今日怕是不能久陪了。”

窦世英连忙起身：“赵公子请便。”

赵秋谷略一沉吟，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支白玉簪，递给她：“礼尚往来。”

簪头雕着并蒂玉簪花，花蕊处一点朱砂，艳如他眉间印记。

窦世英怔住，还未及推辞，他已将玉簪轻轻放在石案上，转身离去。白衣身影穿过花丛，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翠色深处。

她拾起玉簪，触手温凉。日光渐烈，园中玉簪花在风中摇曳，暗香浮动。

远处高墙上，一道黑影悄然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