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两晋有汉骨
本书标签: 古代  两晋  励志     

桓大夫

两晋有汉骨

成为军中医令的第三日,我正在伤兵营核对新送来的草药,拓跋木掀帘而入。他身后跟着两个捧着木盘的亲兵,盘里摆着银酒壶和青瓷碗,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冰棱。

“桓医令新官上任,老夫特来道贺。”他亲自斟了碗酒,递到我面前,酒液晃出细碎的金芒,“这是漠北送来的马奶酒,尝尝?”

我看着那碗酒,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杏仁味——那是鸩酒独有的气息。周围的杂役和伤兵都屏住了呼吸,连草棚外的风都似停了。

“拓跋医官的好意心领了。”我抬手按住碗沿,指尖的伤口在旧布下隐隐作痛,“只是眼下伤兵营还有三十多个创口溃脓的弟兄等着换药,医者沾不得酒气,恕难从命。”

拓跋木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悬在半空。阳光从草帘缝隙斜切进来,照得他鬓角的白发像霜雪般刺眼。

“桓医令倒是勤勉。”他猛地收回手,将酒碗往木盘上一磕,青瓷碎裂的脆响惊得伤兵们一阵瑟缩,“只是别太逞能,当心累垮了身子——毕竟,不是谁都有石将军做靠山的。”

说罢,他甩袖而去,披风扫过草堆,带起一片血污。

我俯身捡起地上的瓷片,指腹被锋利的边缘划破,血珠滴在草上,与那些早已干涸的暗红融为一体。

“桓医令……”老者颤巍巍地递过布条,“这拓跋木,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我用布条缠好手指,将新到的金银花分出来,“但只要我们把伤兵治好,他就找不到错处。”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比往日急促许多。一个羯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甲胄上还沾着血:“桓医令!快!前营遭了埋伏,伤兵堵在营门口了!”

我心头一紧,抓起药箱就往外跑。

营门口的景象比伤兵营更惨烈。被箭矢射穿喉咙的骑兵倒在血泊里,断了腿的步兵在地上挣扎,还有十几个弟兄被削去了半只胳膊,创口处的血汩汩往外冒,染红了门前的土路。

“快!先处理动脉出血的!”我扯开一个伤兵的衣襟,见他锁骨下方有个血洞,血沫正随着呼吸往外涌——是穿透伤,伤到了肺叶。

我撕开麻布,叠成厚垫按住创口,又让两个杂役用木棍固定住他的双臂,强迫胸腔保持扩张。“抬去伤兵营,立刻准备艾草和烈酒!”

转身去看下一个时,却见拓跋木站在不远处,正对着几个胡人医者低声说着什么。那几个医者眼神闪烁,磨磨蹭蹭地不肯上前。

“都愣着做什么?!”我厉声喝道,“左臂动脉破裂的那个,先用止血带勒住!还有那个中了弩箭的,箭头带倒钩,不许硬拔!”

胡人医者们被我吼得一哆嗦,却还是不动。拓跋木在旁冷笑:“桓医令好大的威风。只是这些弟兄都是鲜卑勇士,怎能让汉奴碰?”

“现在他们是伤兵,不是勇士!”我冲到那个动脉破裂的伤兵身边,见血已经浸湿了他的半边身子,再不处理就要断气,“止血带!快!”

老者连忙递过浸过烈酒的皮带。我猛地勒在伤兵上臂,血涌的势头果然缓了些。

“拓跋医官若有更好的法子,尽管施展。”我抬头看他,目光冷得像冰,“若是没有,就别挡着救人!”

正僵持着,一个亲兵策马奔来,翻身下马时甲胄叮当作响:“将军有令!所有伤兵由桓医令全权处置,谁敢阻挠,军法从事!”

拓跋木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那几个胡人医者见状,慌忙拎起药箱跑过来,手忙脚乱地给伤兵包扎。

我没再理会他,转身继续处理创口。箭头带倒钩的那个最麻烦,必须先扩开皮肉再取箭,伤兵疼得嗷嗷叫,我只能一边给他喂烈酒麻痹神经,一边用银刀小心翼翼地挑开皮肉。

等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兵,日头已经偏西。我瘫坐在营门口的石头上,喉咙干得像要冒烟。老者递过来一瓢水,我仰头灌了半瓢,才发现手都在抖。

“方才拓跋木跟那几个胡医说,让他们少用药,多看着……”老者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怕是想让弟兄们活不成,再把账算到您头上。”

我望着远处的夕阳,晚霞红得像血。“我知道。”

从那天起,伤兵营的草药总在最关键时“恰好”用完,煮布的烈酒也常常变成掺了水的淡酒。有次给一个伤兵取箭头,银刀竟“意外”断了,差点划到大动脉。

我不动声色,让老者偷偷记下每次短缺的药材和出问题的器具,又故意在石虎巡查时,让几个因草药不足而恶化的伤兵“恰好”发出惨叫。

石虎何等精明,两次之后便察觉到不对。第五日傍晚,他没打招呼就来了伤兵营,正好撞见一个胡人医者把好的甘草藏进袖袋,换成发霉的药渣。

“拖下去。”石虎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那医者的惨叫没传到百步就断了。拓跋木闻讯赶来时,正撞见亲兵从他的营帐里搜出半箱本该送往伤兵营的金银花。

“将军!是误会!”拓跋木扑在地上,膝行着去抓石虎的靴筒,“是这汉奴陷害我!”

石虎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踢出去丈远:“你当我瞎?”

他转头看我,目光沉沉:“你想怎么处置?”

我看着趴在地上吐血的拓跋木,又看了看那些在草堆上艰难喘息的伤兵,缓缓道:“医者的本分是救人。他不配做医者,就去伙房劈柴吧,至少能烧火取暖。”

石虎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准了。”

拓跋木被拖走时,怨毒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背上,像要剜出两个洞。

草棚里安静下来,只有伤兵们压抑的呼吸声。老者给我递来块干净的布,让我擦手上的血污——方才取箭头时,不小心被碎骨划到了。

“终于能安生些了。”老者叹道,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

我望着帐外渐暗的天色,摇了摇头。

在这乱世里,哪有真正的安生?拓跋木只是小麻烦,更大的风浪,还在后面。

但眼下,至少能让这些伤兵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

我拿起一块新的麻布,浸进滚着热气的烈酒里,白雾蒸腾中,隐约能看到自己映在水面上的脸,疲惫,却比初见时多了几分坚硬。

“下一个。”我扬声道,声音穿透水汽,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

夜色渐深,伤兵营的灯火却比往日亮了些。那些跳动的光,像落在地狱里的星子,微弱,却倔强地亮着。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上一章 石邃 两晋有汉骨最新章节 下一章 并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