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练的多球一组接一组,球落在台面上的声音像密集的雨点。
佳奈的手臂开始发酸,视线偶尔掠过对面的球台的张本智和,以前她总在他练得最投入的时候,故意把球打偏到他脚边,看他弯腰捡球时无奈又好笑的表情。
现在她只是机械地挥拍,把所有力气都灌进手臂,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那块发沉的东西打出去。
训练结束时,夕阳正往球馆的玻璃窗上爬,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板上交错又分开。
张本智和收球拍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她:“走了?”
“嗯。”佳奈把毛巾搭在肩上,跟着他往外走。
这次是并排走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橘子味,那是沐浴露的味道,早就成了彼此身上默认的气息。
经过便利店时,佳奈的脚步下意识慢了半拍。
玻璃门后的冷柜里,整排的草莓牛奶在灯光下泛着粉色的光。
张本智和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喉结轻轻动了动,没说话。
两人还是没进去。
回到公寓,感应灯亮起时,佳奈看着并排的两个训练包,忽然觉得有点晃眼。
她换了鞋,走到客厅中央站定,像站在球台的中线位置,左边是过去,右边是现在。
张本智和刚把训练服扔进洗衣机,转身就看见她站在那儿,背挺得很直,他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智和,”佳奈转过身,声音很稳,比打决赛时还稳,“我们谈谈吧。”
他点点头,在沙发边坐下,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像在接受采访。
佳奈也坐下了,隔着一个单人沙发的距离。
她看着他的手,那双手比少年时宽厚了许多,指节分明,虎口处有层薄薄的茧那是常年握球拍磨出来的,她的手上也有,位置都差不多。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组队打混双吗?”她忽然问。
张本智和愣了愣,眼底闪过点什么:“记得,第一轮就输了。”
“嗯,”佳奈笑了笑,那点笑意很轻,像羽毛落在水面。
“你当时哭了,说再也不要和我组队,说我总抢你的球路。”
“后来不是赢回来了?”他的声音低了些,“第二次我们拿了第三。”
“是拿了第三。”佳奈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那时候我们总说,要一起打到世界大赛,现在也算是实现了”
空气静了静,洗衣机的嗡鸣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屋里只剩下窗外隐约的车流声。
“可是智和”佳奈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很认真,“我好像…打不动了。”
张本智和的肩膀猛地绷紧,像被球狠狠砸中了一下。
他看着她,眼神里有惊讶,有不解,还有点别的什么,像被雾蒙住的湖面,看不真切。
“不是指打球,”佳奈摇摇头,声音轻下来,“是指…这样。”
她没说“这样”是哪样,但他懂。
是训练馆里越来越少的对话,是便利店门口错过的脚步,是冰箱里消失的草莓牛奶,是餐桌两端沉默的便当,是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默契。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声音有点哑。
“不知道。”佳奈真的不知道,“可能是奥运会结束,也可能是大赛接连失利开始的,也可能…就是慢慢的,慢慢的,就走岔了。”
就像两条原本并行的线,在无数次训练、比赛、压力、期待里,悄悄偏离了轨道,等发现时,已经隔了太远的距离。
张本智和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双手能精准地控制球的旋转和落点,却抓不住悄悄溜走的时间,也拦不住眼前人的脚步。
他想起奥运村那晚,混双半决赛输了之后,他在走廊里站了很久,佳奈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没说安慰的话,只是陪他站着。
那时候他以为他们还和以前一样。
原来不是的。有些沉默是支撑,有些沉默是消耗。
“是因为奥运会吗?”他还是问了。
“不是。”佳奈说得很肯定,“输赢从来不是问题,我们输过那么多次,赢过那么多次,从来没因为这个生分过。”
是因为他们都太想赢了。
想赢到把彼此都磨成了赛场上的对手,想赢到把那些柔软的、温热的东西,都当成了可有可无的负担。
张本智和的眼眶有点发热,他别过头,看向阳台。
夕阳正落下去,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红,像极了他们小时候常去的屋顶,傍晚时总会泛着这样的光。
“我明白了。”他说,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佳奈的睫毛颤了颤,没忍住,有滴眼泪落在手背上,很烫。
她赶紧擦掉,笑了笑:“你别这样,搞得像我在欺负你。”
“没有。”他转过头,眼底很亮,却没什么笑意,“是我…可能我太专注往前跑了,没注意到你累了。”
他们从小一起往前跑,跑过无数个球馆的清晨,跑过少年时的奖状墙,跑过奥运村的长廊。
“行李,我明天会搬走。”佳奈站起身,声音有点飘。
“嗯。”他也站起来,“我帮你搬。”
“不用了,没多少东西。”
两人站在客厅中央,像站在一场漫长比赛的终点线。
没有争吵,没有指责,甚至没有太多的眼泪,就像他们一起经历过的无数次训练结束,只是这次,要说再见了。
张本智和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佳奈看着他的背影,看见他从最里面拿出一盒东西是草莓牛奶,放在最深处,被能量棒挡住了,她居然一直没发现。
他把牛奶放在茶几上,指尖碰了碰盒身,像是在确认温度:“昨天路过便利店,买的,忘了告诉你。”
佳奈看着那盒草莓牛奶,忽然说不出话。
原来有些东西不是消失了,只是被藏起来了,藏在日复一日的沉默里,藏在不敢说出口的在意里。
可藏起来的东西,终究是见不到光的。
她没去碰那盒牛奶,转身走进房间收拾东西。
动作很慢,却很利落,像在整理一份结束的训练计划。
张本智和坐在沙发上,看着那盒草莓牛奶,直到窗外的橘红变成深蓝,又晕上月亮的白。
夜里,佳奈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
很安静,只有他翻身时床垫发出的声响。
她想起小时候打地铺,他总爱抢她的被子,被发现了就装睡,睫毛却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