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愉坐在自己的床边，手里攥着那本被翻开的日记。母亲摔门而出的巨响还在耳边回荡，整个房子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灯的光透过玻璃斜斜地切进房间，在他脚边投下一道冷色的分割线，像是把他和整个世界隔开。

他盯着那句未写完的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的边缘，直到纸张因为汗水的浸染而微微发皱。

“恶心。”

母亲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反复地、缓慢地割着他的神经。

沈愉猛地合上日记本，把它塞进书包最里层的暗袋，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隐秘的心思重新藏好。可他知道，那些字句已经刻进了母亲的眼里，再也收不回来了。

他仰面倒在床上，手臂横在眼前，挡住刺眼的顶灯。

为什么？

他不明白。

母亲从来不是那种会翻他私人物品的人。她严厉，但给他足够的空间，甚至在他初中出柜时，也只是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了一句“别影响学习”就再没提过。可现在，她却因为一本日记勃然大怒，甚至用“恶心”这样的词来形容他的感情。

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她为什么会知道黎家的事？

沈愉从未听黎明提起过自己的家庭。黎明很少谈论父母，只说他们常年在国外工作，偶尔回国也是匆匆几天就走。可母亲的反应，却像是早就知道黎氏集团，甚至……带着某种尖锐的敌意。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呼吸间全是洗衣液残留的廉价薰衣草香。

“离黎家的人远点。”

这句话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他的思绪里。

——她和黎家有什么过节？

——她为什么对黎明这么反感？

——她到底隐瞒了什么？

沈愉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黎明的最后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嗯】

就这一个字。

干巴巴的，不带任何情绪，甚至看不出是回应他的“明天见”，还是仅仅表示已读。

沈愉盯着那个字看了很久，手指悬在键盘上，想再发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今天开始，你不准再见他。”

母亲的话像一道枷锁，突然横亘在他和黎明之间。他想起更衣室里黎明低头替他冰敷的样子，睫毛垂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神，只有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烫得他心跳失衡。

——如果明天开始，他真的不能再靠近黎明了呢？

这个念头像一桶冰水浇下来，让他浑身发冷。

沈愉猛地坐起身，抓过床头的篮球狠狠砸向墙壁。“砰”的一声闷响，球弹回来滚到地上，像他此刻乱七八糟的情绪。

他弓着背，双手插进头发里，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

凭什么？

凭什么母亲可以一句话就否定他的感情？凭什么他连喜欢谁都要被干涉？凭什么黎明什么都不知道，他却要在这里痛苦地纠结？

愤怒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可紧接着，更深的无力感又把它压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母亲从来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她的严厉背后总有原因，哪怕那个原因她现在不肯告诉他。

沈愉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书桌上的相框——那是上次游轮聚会的合照，照片里他和陆文浩勾肩搭笑，而黎明站在最边缘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像是被强行拉进画面的局外人。现在，黎明的那部分被整齐地裁掉了，只留下照片边缘半片白色的衣袖。

他伸手把相框扣倒。

窗外，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引擎的轰鸣撕破夜的寂静。沈愉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夏夜闷热的风裹着蝉鸣涌进来，吹散了一点胸口的窒闷。

远处的天空隐约能看到几颗星星，微弱的光亮几乎被城市的霓虹吞噬。

他突然想起他们熟络后，他和黎明翘掉晚自习，偷偷溜到学校天台看流星雨。那天其实根本没流星，他们俩在天台里站了一个小时，最后下雨淋的透湿，黎明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扔给他，自己只穿一件单薄的卫衣。

“你是不是傻？”沈愉当时骂他。

黎明没回答，只是抬头看着都是阴云的夜空，侧脸在月光下像一尊冰雕。

“没有流星。”沈愉嘟囔。

“有。”黎明突然说。

“在哪？”

黎明转过头，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这儿。”

沈愉当时愣在原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膛。他以为黎明下一句就要说什么不得了的话，可对方却移开视线，淡淡地补了一句：“骗你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瞬间的悸动和失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沈愉关上窗，重新躺回床上，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和黎明的聊天界面。

他想问黎明很多事。

——你知道我妈妈为什么讨厌你吗？

——你们家到底做什么的？

——如果明天开始我不能见你了，你会怎么办？

可最终，他一个字都没发出去。

母亲警告的眼神和那句“恶心”像一堵无形的墙，把他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

沈愉把手机扔到一边，翻身用被子蒙住头。黑暗中，他摸到自己眼角有一点潮湿，立刻粗暴地擦掉了。

明天

明天他还会去学校，还会见到黎明。

母亲不在国内，没人能真的24小时监视他。他可以……

可以怎样？

继续偷偷喜欢黎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干脆问清楚，黎家和母亲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沈愉不知道。

他只知道，胸口那种闷痛的感觉，比脚踝的伤要难受一百倍。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