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记事

十二月第一个寒潮来袭时，我在校医务室门口撞见他的窘迫。

陆远舟攥着皱巴巴的二十块钱，耳尖冻得通红。校医正在给摔伤的学生包扎，他站在药架前反复比对两盒感冒灵颗粒，最后选了便宜三块钱的袋装版本。

"同学让让。"他侧身时书包带勾住我的围巾。薄荷味洗衣粉的气息突然逼近，我看见他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鼻尖泛红像是哭过——后来才知道是鼻炎犯了。

那天午休我跑了三家小卖部，终于找到同款灰色暖手宝。结账时老板娘嘀咕："这批货不耐用啊，上周有个高三男生来换过三次。"

期末考前最后一周，高三楼通宵自习室的灯再没熄过。我借着问数学题去教师办公室，看见他趴在走廊栏杆吃泡面。红烧牛肉味的雾气蒙在镜片上，他单手擦眼镜时，泡面叉子掉下去砸中了巡查主任的秃头。

周五的大雪让早操暂停，全校都在走廊看雪。陆远舟他们班在打雪仗，他团雪球的手法像在实验室称重。被砸中后颈时缩起脖子，露出毛衣后领的线头，深灰色毛线支棱着像只刺猬。

我在窗台堆了个巴掌大的雪人，用红笔帽当鼻子。转身接热水的功夫，看见他蹲在雪人前拍照。手机镜头贴得太近，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晕出水痕，正好圈住我的倒影。

寒假补课第一天，我在自行车棚发现他的车篮里塞着撕碎的贺卡。粉色卡纸碎片上能看到"竞赛"和"加油"的字样，署名处画着拙劣的爱心。他开锁时扯断了两根辐条，低声骂了句带颤音的方言。

那天夜里写完物理卷子，我在草稿纸边缘画了辆缺辐条的山地车。车筐里飘出的碎纸片拼成函数图像，像永远解不开的青春谜题。

开学摸底考那天格外阴冷，我在走廊背古文时看见他冲进厕所。校服裤脚沾满泥点，后腰别着半截断掉的量角器。出来时他边甩手上的水边看表，腕带褪色处露出道陈年晒痕。

三月樱花节轮到高三摆摊，他负责物理社的辉光球演示。我攥着五块钱挤过去时，正撞见他被电火花吓到后退。白大褂衣摆扫翻接线板，整个摊位突然断电。他摸着后脑勺傻笑时，露出虎牙上粘的紫菜碎。

周五卫生检查，我被派去高三楼倒垃圾。他们班废纸篓里有张揉皱的作文纸，展开是三十八分的月考作文。红笔批注："论述奶茶危害跑题万里！" 他却在中缝画了奶茶杯结构图，标注："糖分转化动能公式待验证"。

清明假前最后节体育课，我借口脚崴留在教室。从三楼望下去，他正在铅球区发愣。金属球滚到脚边时突然蹲下，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风吹乱他后脑翘起的头发，像团跳动的蓝色火焰。

那天傍晚我在操场捡到他的校园卡。照片已褪成灰白色，但"陆远舟"三个字仍清晰。交到失物招领处时，登记簿最新记录写着："高三七班陆远舟，遗失物理笔记一本，封皮画有奶茶杯涂鸦"。

梅雨季来临时，光荣榜换上了保送生公示。他的证件照终于换了新，下巴那颗痘被修图软件抹去，眼下青黑却越发明显。我偷偷用铅笔在玻璃上描摹他发梢的弧度，雨水流过时像给他戴了顶流动的皇冠。

离高考还有三十天，高三楼开始清空储物柜。我在垃圾堆发现他的旧球鞋，鞋带系成死结，侧面马克笔画着函数坐标系。保洁阿姨扫走它们时，扬起一阵混着粉笔灰的风，迷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