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

母亲的手指在发间穿梭，木梳齿勾住一缕碎发。"疼就说啊。"她声音发颤，别头纱的手势像在给新生儿包襁褓。镜中映出她鬓角的白，比婚纱还刺眼。

父亲在走廊来回踱步，皮鞋蹭着老式地砖的裂缝。"囡囡..."他第三次探进头，看见我转身又慌忙退出去。深蓝西装的领带歪得像被猫抓过。

陆远舟在楼下被街坊团团围住。王婶往他兜里塞花生红枣，李叔拍着他后背大笑："小时候翻墙买奶茶摔我菜筐里，现在倒人模狗样了！"他耳尖通红地推眼镜，西装口袋里的丝绒盒硌出方正的轮廓。

礼堂是社区老年活动室改的，褪色横幅上"恭贺新婚"的金字掉了几笔。母亲突然攥紧我的手："囡囡你看..."顺着她视线望去，陆家父母正往长椅铺软垫——陆母的关节炎受不得凉。

"远舟说您爱喝普洱。"我将保温杯塞进陆母手里，"加了枸杞。"她枯枝般的手抚过我头纱，玉镯磕在杯壁叮当响。陆父掏出手帕反复擦拭眼镜，镜片后的红血丝织成网。

父亲突然在门口清嗓子，胳膊弯成僵硬的弧度。我挽住他时摸到衬衫下的护腰，膏药味混着蜂花发油的香气。"走慢点。"他盯着红毯尽头掉漆的木门，"当年牵你妈就这么说的。"

梧桐叶影在彩窗上摇晃，陆远舟的皮鞋尖沾着菜市场带回来的泥。父亲突然按住他肩膀："1998年棉纺厂大火，我抱着刚满月的囡囡从三楼跳下来。"布满冻疮的手青筋暴起，"今天我把她放进你怀里，别摔了。"

宾客席传来压抑的抽泣。陆母抖着手举起相机，镜头蒙着泪雾。陆远舟喉结滚动，将父亲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爸，这里永远给她留着缓冲层。"

交换戒指时，他摸出个铝盒。褪色的冰红茶拉环套在素戒内侧，金属刮痕里还嵌着当年的奶茶渍。"2016年9月7日下午3点20分，"他声音发哽，"你蹲在连廊捡这个时，裙摆扫过我的球鞋。"

母亲突然从捧花里抽出个红布包，层层剥开是两本卷边的存折。"小陆帮着挑的学区房..."她塞进我掌心，油墨数字蜿蜒如父亲龟裂的掌纹。陆母颤巍巍递来玉镯，温润的翠色圈住新旧交叠的岁月。

抛捧花时程小雨突然崴脚，花束在空中划出歪扭的弧线。陆远舟箭步上前接住，西装后摆扬起时露出内衬缝的奥特曼补丁——大学时被我扯破的旧校服改的。

晚宴是街坊们凑的百家菜。王婶的红烧肉油亮亮堆在我碗里："小晴最爱吃的！"李叔抱着自酿米酒要拼桌，被父亲瞪着眼拦下："囡囡酒精过敏..."

月光漫过小区花园时，我们偷溜到老榕树下。陆远舟解开领带擦汗，露出衬衫第二颗歪扭的纽扣——母亲今早亲手缝的。"其实我爸..."他摩挲着树皮上的刻痕，"今早问我能不能喊他声爸。"

我摸到树根处的凹痕，那里曾卡着颗褪色的玻璃珠。十七岁的雨夜，我们在这捡到被遗弃的奶猫，他用校服裹着它去宠物医院。"后来那只猫..."

"在爸妈家养老呢。"他变出手机照片，肥橘猫窝在陆母膝头打盹。

归家时发现婚鞋里塞着红包，父亲歪扭的字迹爬满边缘："冰箱冻着醒酒汤，燃气阀检查了三遍。"陆远舟拆开他送的《家电维修大全》，扉页夹着张泛黄纸条："囡囡五岁弄坏的收音机，其实是我故意摔的，就想她趴我膝头看修。"

晨光漫过满室狼藉，他系着母亲绣的围裙煎蛋。收音机沙沙播放早间新闻时，我突然想起什么："昨天爸说的棉纺厂大火..."

锅铲与铁锅碰撞出清响，他背对我抹了把眼睛："那年消防梯上推我们下去的，就是年轻时的爸。"

蛋黄在锅中温柔凝固，二十年光阴煎成金黄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