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父亲的止疼片剂量增加到两粒时，江穗开始在图书馆窗台放保温饭盒。
她总是挑最后排的木质书架，那里有块被阳光晒出年轮印子的地板。饭盒裹着蓝格纹棉布，底下压着抄满重点的笔记本。林深来还书时，会留下几颗洗干净的枇杷，果皮上凝着未干的水珠，像少年额角总也擦不净的汗。
梅雨季来得绵长，江穗发现林深在器材室晾衣服。校服挂在生锈的肋木架上，滴落的水珠在水泥地汇成小小的银河。她悄悄把除湿盒塞进他储物柜，裹着从家里带来的樟脑丸——这样他父亲的病号服就不会有霉味。
"今天数学卷子。"江穗把作业本放在天台水箱旁。林深正就着夕阳给护士写感谢卡，钢笔尖在粗糙的再生纸上打滑。他接过卷子时，袖口蹭到的蓝墨水在江穗手背印出月牙痕。
深夜的便利店，江穗对着关东煮玻璃柜练习呼吸。她记得林深教的方法：吸气四秒，屏住七秒，呼气八秒。这样就能忍住不哭。收银台下的废纸箱里，躺着林深退掉的空习题集——他拿押金给父亲买了新枕头。
校庆日那天，林深父亲短暂出院。江穗隔着礼堂人群，看见少年用红绳把父亲的手绑在轮椅扶手上。老教练歪着头打盹，口水浸透印着"市田径队留念"的旧汗衫。当林深弯腰擦拭时，后颈凸起的骨节让江穗想起被风雨打折仍倔强生长的梧桐枝。
"同学，要试吃吗？"食堂阿姨的招呼惊醒了她。江穗把整盒蜂蜜蛋糕塞进林深书包，又在夹层放了包吸管——他父亲现在只能用吸管喝粥。走出食堂时，她听见林深在楼梯间背单词，沙哑的声音绕着"cancer"这个词打转，像受伤的鸟反复撞击玻璃窗。
冬至前夜，江穗在急诊室走廊背物理公式。林深父亲突发呕血，她谎称家教课提前下课，实则蹲在消防通道数心跳。凌晨三点，林深抱着脏床单出来，她迅速将暖贴贴在长椅铁扶手上——这样他趴着补觉时就不会冰到额头。
“给你。”林深忽然递来半块烤红薯，是隔壁病床家属分的。江穗咬下时尝到咸味，才发现红薯皮上沾着他的眼泪。监护仪的滴答声里，少年用棉签在药盒背面画跑道，铅笔痕叠着江穗之前偷偷标的语法重点。
开春时，林深父亲转入安宁病房。江穗不再需要藏饭盒，因为护士站所有人都认识这个"总来送错外卖的迷糊姑娘"。她坐在消防楼梯上织围巾，浅灰色毛线里缠着从林深校服上摘下的棉絮。楼下花园里，少年正推着轮椅晒太阳，红绳在父亲腕上松垮成褪色的虹。
当最后朵玉兰坠地时，江穗在生物教室发现一罐枇杷蜜。玻璃瓶贴着便签："止咳用，别偷吃。"字迹被水汽晕开，像那个梅雨季始终未说出口的感谢。她旋开瓶盖，嗅到阳光晒透枇杷叶的味道，混着器材室松木香，在十八岁的春天静静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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