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夜航星》

凌晨两点的打印机发出困倦的嗡鸣，我将第十版样稿塞进档案袋时，整层楼只剩下应急通道的绿光幽幽亮着。电梯镜面映出我泛青的眼圈，指尖还沾着数位屏的金属凉意。

"林小姐留步。"

安全出口突然溢出一缕暖黄，檀健次倚着消防栓的门，手里转着车钥匙环。他换掉了白天的商务西装，oversize牛仔外套松松垮垮地挂着，耳垂上的黑曜石耳钉在阴影里忽明忽暗。

"这个时间打车不安全。"他抛过来个薄荷糖，铝箔纸在寂静中发出清脆声响，"我送你。"

我捏着糖纸后退半步："不用麻烦......"

"是麻烦。"他突然迈步逼近，我后背贴上冰凉的电梯按钮面板，"你修改的星尘参数会让渲染组通宵三天。"薄荷气息拂过鼻尖，"作为始作俑者，难道不该去现场安抚军心？"

保姆车驶过跨江大桥时，江风掀起遮光帘一角。檀健次把着方向盘哼唱新专辑的未公开曲，腕表指针随着节拍闪烁。我偷偷从后视镜看他——卸去发胶的刘海软软垂在额前，倒真有几分大学男生的清澈感。

"设计师小姐。"他突然开口，惊得我打翻了膝头的资料夹，"你盯得我后颈发烫。"

散落的图纸铺满后座，他趁红灯俯身去捡，后颈银链滑出衣领。我慌忙去接，指尖却触到他温热的耳垂。他明显僵了瞬，抬头时鼻尖堪堪擦过我手腕内侧的淡青血管。

"《星轨与鲛人》？"他捏着张被咖啡渍晕染的草稿，"这是废案？"

我抢过画纸塞进文件夹："学生时代的幻想系列......"

"鲛人眼尾该有泪痣。"他重新发动车子，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像这样。"食指突然点在我眼尾下方，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

渲染工作室的冷气冻得人一激灵。檀健次把外套扔给我时，布料还带着车里的余温。五个屏幕前的工作人员齐刷刷回头，又在看到他身后裹着oversize外套的我时默契地交换眼神。

"粒子速度再加0.15秒。"他俯身敲击键盘，我不得不贴着他手臂去指屏幕，"但这样星尘轨迹会超出......"

"用蒙版截断。"他左手撑在桌沿，右手绕过我肩膀点击鼠标。这个姿势几乎将我圈在怀里，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顺着椅背传来："把爆炸阈值调到7.2，就像......"

"就像你跨年舞台那个后空翻落地时的灯光延迟！"我脱口而出后才惊觉失言，他低笑时呼出的热气扫过耳尖："原来林小姐真是我的粉丝？"

渲染进度条走到83%时，助理送来关东煮。檀健次自然地挑走我碗里的胡萝卜，又放进两颗鱼丸："设计师需要优质蛋白。"玻璃窗映出他睫毛的投影，在凌晨四点的日光灯下颤如蝶翼。

当星尘第一次完整包裹虚拟城市时，整个工作室响起欢呼。檀健次却突然握住我操控触控笔的手："这里要留个缺口。"笔尖拖曳出银河般的轨迹，"再完美的作品，也该有让光漏进来的地方。"

他说话时拇指无意识摩挲我虎口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印记。我想起大四那年熬到视网膜充血也没通过的毕设，想起出租屋里堆成山的废稿，突然鼻尖发酸。

晨光破晓时，我们站在天台上看城市苏醒。檀健次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温热的牛奶盒，插好吸管递过来："庆功宴。"

"为什么是我？"我终于问出盘旋整晚的疑问，"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他转身逆着光，江风吹乱我们的头发。航迹云划过他身后玫瑰色的天际，像道温柔的裂痕。

"因为你看我的眼神里没有星星。"他碰了碰我手中的牛奶盒，铝箔纸发出细碎的响动，"你在看星星后面的人。"

手机突然疯狂震动，弹窗跳出热搜词条#檀健次夜会神秘女子#。偷拍照片里，我裹着他的外套走向保姆车，他正伸手替我挡车顶框。

"别看。"他抽走手机，解锁的动作行云流水，"公关部三分钟就能......"

"不用。"我按住他手腕，"画师最擅长处理光影。"点开绘图软件，在照片里我们交叠的影子上画了只龇牙咧嘴的卡通狼，"就说你在监督新专辑美术外包。"

他愣怔片刻，突然笑得前仰后合。笑声惊起一群白鸽，扑棱棱掠过城市玻璃幕墙构成的天际线。等笑够了，他用自己的手机对着我的涂鸦拍照："那这只狼先生，要不要来见证真正的星尘？"

后来我才知道，那晚他推掉了品牌晚宴，而我错过了末班地铁。但我们共同拥有了江面升起的橘色月亮，以及牛奶盒上渐渐晕开的唇印——在他俯身说"嘴角沾到奶渍了"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