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笙阿遥
声音出口的瞬间,连你自己都惊了一下。清冷,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陌生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像初春薄冰下第一道细微的裂痕。
萧遥明显愣了一下。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微微睁大,里面清晰地映着石桥下粼粼的水光和你的倒影。随即,那怔忡化开,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漾起涟漪,一个极其明亮、极其温暖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比天上的月华更动人。
萧遥好听!
她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像玉珠落盘
萧遥以后就让你这么叫!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光,指着天上那轮清冷的银盘
萧遥我还有个更小的名儿,家里排行第七,爹娘和哥哥姐姐们私下里叫我‘萧七’
萧遥喏,就像那月亮,排行第七的玉兔捣药呢
月亮……那清冷的光辉,曾无声地照耀过班主高高扬起的藤条,照耀过桂喜在月光下无声挣扎的惨白小脚,也照耀过师父蜷缩在冰冷草席上、死不瞑目的轮廓。它像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冷漠地俯瞰着人世间所有的苦难。
云笙我不喜欢月亮
你脱口而出,声音比夜风更冷冽几分
萧遥的笑容凝滞了一瞬,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她没有追问“为什么”,仿佛早已洞悉那清辉之下必然掩藏着冰冷的伤痕。
她只是微微侧过头,将那双盛满了月华、也盛满了温暖笑意的眼睛,更加清晰地转向你
萧遥那……我眼里的月亮呢?
她的眼睛,像两泓映着月色的清泉,清澈见底,温柔而坚定。那里面没有冷漠,没有俯瞰,只有纯粹的、温暖的、属于“阿遥”的光芒。
心口那块因提及月亮而瞬间冻结的坚冰,在她目光的注视下,竟无声地消融了。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酸涩涌上鼻腔。
你看着她眼中那轮小小的、温暖的月亮,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
云笙喜欢
云笙阿遥眼里的……我喜欢
那夜之后,桥下的流水似乎都带上了暖意。
林从斌,那位沉默稳重、鬓角已染风霜的老者,成了连接你和阿遥之间的一道隐秘的桥。
他不常来,但每次出现,总会带来一方素笺。阿遥的信,字迹清逸洒脱,谈她在山间新识的草药,谈她偷偷读到的西洋画报,谈她对“裹脚”这等陋习的愤慨,字里行间跳动着不羁的思想和蓬勃的生命力。
你也会回信。用攒下的、最干净的纸。起初笨拙,只写些戏班的琐事,新练的唱腔。渐渐地,笔下也流淌出练功时看到的朝霞,听到的市井趣闻,甚至……偷偷买下的一小盒带着桂花香气的头油。落款不再是“云官”,而是端端正正的“云笙”。
每次将信交给林伯时,他那双阅尽沧桑的眼中,总会闪过一丝温和的赞许
林伯成了你最信赖的长者。他话不多,却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递上一包清咽润喉的草药,或是一句带着山林气息的问候:“小姐说,天凉了,让姑娘多添件衣。” 那些书信和只言片语的关怀,如同细密的春雨,无声地浸润着你被世道打磨得粗粝冷硬的心。
你开始留意戏班窗外新抽的嫩芽,留意厨房角落里那只瘸腿老猫慵懒的睡姿。对着镜子卸妆时,眼神里那层挥之不去的冰霜,似乎也悄然融化了些许,偶尔会对着镜中那个名为“云笙”的女子,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温软。
这世道依旧吃人。班主的谄媚背后是更深的算计,看客的眼神依旧带着狎昵。但心底有了阿遥这轮月亮,有了“云笙”这个名字赋予的清越回响,那无处不在的泥泞,似乎也不再能轻易将你吞噬。
你活着,不再仅仅是为了“活出人样”,更是为了守住心中这点来之不易的、带着桂花香气的温柔。
然而,这偷来的温暖,终究敌不过时代碾轮的残酷。
不知从哪一天起,林伯不再出现。寄出去的信,如同石沉大海,再没有回音。起初,你安慰自己,或许是阿遥随父兄进山采药未归,或许是林伯家中有事。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杳无音信。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慌,如同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心脏,越收越紧。
你表面依旧是那个清冷自持、唱腔惊艳的名角“云官”。
在台上,水袖甩得依旧圆融如意,眼波流转依旧勾魂摄魄。只有你自己知道,那华丽的戏服下,一颗心正被无形的恐惧撕扯得千疮百孔。卸了妆的深夜,你常常枯坐在窗边,望着那轮被自己重新“喜欢”起来的月亮,指尖冰凉。
阿遥……萧七……你们在哪儿?山间的风冷吗?
不安像毒蛇,噬咬着理智
你动用了成为“名角”后积累的所有人脉——常来捧场的富商太太,对我有些另眼相看的商会管事,甚至一个曾对你表示过倾慕、家里有些官场背景的纨绔子弟。你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打听萧家,打听京城翰林府,打听隐居的萧家是否安好。
得到的回应,要么是茫然的摇头,要么是闪烁其词的“京里风声紧,莫问”,要么就是那纨绔子弟带着轻佻的试探:“云官姑娘怎么关心起那等清贵人家了?不如关心关心小生我……”
心,一点点沉入冰窖。那不祥的预感,几乎要凝成实质。
直到那晚
前厅丝竹喧天,你唱着一出应景的喜庆戏码《龙凤呈祥》。台下觥筹交错,一派祥和。借着转身甩袖的间隙,你走向台侧,佯装整理鬓角。就在这时,靠近台口一张桌子旁,两个穿着体面、显然是京城口音的客人,压得极低的交谈声,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清晰地扎进你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隐居的那个萧家……
(???)嘘!慎言!这事儿……啧,牵连太广!
(???)可不是!圣心难测啊……听说罪名都拟好了,通……咳,反正就是……满门抄斩的罪过!旨意怕是……
(???)唉,可惜了萧家一门清誉……树大招风啊……
(???)快别说了!喝酒喝酒!
“满门抄斩”四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你脑中轰然炸响!眼前瞬间一片血红,紧接着是彻底的黑暗!身体像是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脚下那早已愈合的旧伤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幻痛。喉咙里一股腥甜猛地涌上!
不!不可能!我的阿遥!我的月亮!
强撑着最后一丝意志力,你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剧痛让你勉强维持住身形没有倒下。台上的锣鼓点还在喧嚣,台下的人还在推杯换盏,没有人注意到台侧那个瞬间血色褪尽、摇摇欲坠的身影。
世界在你眼前扭曲变形,只剩下那四个字在疯狂回荡:
满门抄斩!满门抄斩!
阿遥!林伯!
巨大的恐慌和灭顶的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你淹没!比当年桂喜死在眼前更甚!比师父枯槁的手滑落时更甚!你的月亮要熄灭了!那个赋予你名字、让你重新学会“喜欢”的人,要被这吃人的世道碾碎了!
不行!你不能就这样!云中之笙!清音破九霄!哪怕是螳臂当车,你也要发出声音!
戏一结束,你甚至来不及卸妆,脸上的油彩被冷汗和泪水冲刷得一片狼藉。你疯了一样冲出后台,无视了班主惊愕的呼喊。什么名角的体面,什么戏班的规矩,统统见鬼去吧!你要去萧府!你要去那座隐居的山庄!你要救她!救林伯!
你去找了那位常来听戏、似乎有些善心的富商太太,跪在她面前,这是成为“云官”后,你第一次对人下跪,泪水混着油彩滴落在她昂贵的波斯地毯上,语无伦次地恳求她帮忙,救救你的朋友。
富商太太面露惊惶和同情,却也连连摆手:“云官姑娘,快起来!这事儿……太大了!沾不得!沾不得啊!”
时间在绝望的奔走中飞速流逝。每一刻都像在油锅里煎熬。富商太太偷偷派人递来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潦草的小字:“旨意已下,三日后……节哀。”
纸条无声飘落,窗外戏班开场的锣鼓正敲得震天响。妆镜里,那张被勾勒得精致绝伦的脸,血色瞬间褪尽,只剩油彩覆盖下的惨白。心口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让你眼前金星乱冒,几乎要撞上冰冷的镜面。
阿遥……萧七……林伯……
不!不能就这样!绝不能!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席卷而来。但这一次,那被无数苦难和生死淬炼出的、深植于骨髓的冰冷理智,如同沉船最后的龙骨,死死顶住了即将崩溃的堤防。泪水在赤红的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强行压回,灼烧着眼球,最终只淬炼出眼底一片骇人的冰封与决绝的寒光。
卑微无用,慌乱只会加速死亡。你需要的是头脑,是时机,是这吃人泥潭里挣扎求生磨砺出的所有世故与狠戾。
你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镜中那双眸子已如寒潭深井,不见一丝波澜。你迅速用冷水拍脸,洗去失控的泪痕,重新描摹油彩,将嘴角抿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线。推开门,走向喧嚣的后台,每一步都踏在冰面上,冷静得可怕。
云笙班主
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后台的嘈杂
班主谄媚的笑容堆起
班主云官姑娘!有何吩咐?今儿个……
云笙今晚的《牡丹亭》,换《梁红玉擂鼓战金山》
你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班主愕然
班主啊?这……票都……
云笙就唱《擂鼓》
你的目光扫过来,平静无波,却似有千钧
云笙说我今日心气激荡,只想唱这出巾帼擂鼓、力挽狂澜的戏
云笙票钱损失,我云官认罚,日后补上三场
你顿了顿,声音更冷
云笙唱完,我歇三日
云笙班主,这面子,今日你给也得给,不给,明日城里便再无‘云官’登台
最后一句,轻描淡写,却如重锤砸下
班主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绿豆眼里闪过惊惧与算计,最终咬牙挤出笑
班主给!云官姑娘的面子就是金面!
班主换!马上换《梁红玉擂鼓战金山》!好!有气势!
他慌忙转身吆喝
你不再理会。你需要这场戏。需要“梁红玉”那擂动天地、力抗强敌的魂魄注入己身,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更重要的,这三天,是你与时间、与这吃人世道最后的搏命!
接下来的三天,你在绝望的钢丝上冷静穿行
你不再是单纯的伶人。借着唱堂会敬酒的间隙,你“不经意”地靠近几位消息格外灵通、且对你这位名角颇有几分真欣赏或企图的衙门书吏、行商管事。言语间流露出对“萧家山庄清幽雅致”的向往,又“忧心”地提起听闻京中似乎有清流重臣获罪,不知是否牵连隐居之人。
你眼神清冷,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分寸拿捏得极准。
终于,从一个贪杯又对你有些心思的城门司小头目口中,套出了最关键的信息:旨意已密抵本地府衙,三日后子时初刻,由驻防营兵丁执行
查封萧府山庄,锁拿所有人口,就地圈禁,等候发落!
就地圈禁!
这意味着人还在山庄里,还有短暂的、混乱的时间窗口!
你找到了戏班里唯一还算忠厚、且老家就在萧府山庄附近山里的武生阿强。
避开所有人,你将一小袋沉甸甸的银元和一封用暗语写就的信塞给他,眼神凌厉如刀
云笙阿强,这钱足够你赎身回老家买几亩地,明日天不亮就走
云笙按我信上写的,去这个地方,找这个人
你画了个只有山里人才懂的简易地形图,指向一个可靠的山民猎户
云笙告诉他‘云官有难,三日后子时,西山坳老槐树下接应’
云笙务必带到!若办成,后半生我保你衣食无忧
云笙若走漏半点风声……
你没说完,但眼底的寒光让阿强浑身一哆嗦,死死攥紧了钱袋和信,重重点头
你秘密找到戏班管行头箱子的哑伯
哑伯耳聋,但心明眼亮,对你有份特殊的怜惜。你用简单的手势和眼神,示意需要几样东西:
班主珍藏的、效果极强但气味极淡的本是用来对付不听话的烈马或制造特殊舞台效果的迷魂香
几套最不起眼的、粗布短打的戏服
还有哑伯自己配的、止血化瘀效果极好的金疮药粉
哑伯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你,没问为什么,默默转身,从最隐秘的箱底翻出了东西,用破布包好,塞到你手里,用力握了握你的手。那粗糙手掌传来的温度和信任,让你冰封的心裂开一丝缝隙,险些落泪。
你凭着十岁初登萧府时惊鸿一瞥的记忆,以及后来从林伯只言片语和阿遥信中对山庄地形的描述,在脑中反复勾勒地图。正门、侧门、后角门、仆役进出的杂院小径、连接后山的隐蔽通道……最终锁定:
抄家队伍主力必从正门和侧门涌入,制造最大混乱。而后角门靠近仆役区和马厩,最不起眼,且离后山最近!混乱之初,是唯一可能的机会!
第三夜,子时将至
萧府山庄隐在沉沉的夜色里,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坟墓。只有零星几点灯火,透着末路的凄凉。你早已换上一身灰扑扑的粗布短打,脸上涂着锅底灰,头发胡乱包在头巾里,像个再寻常不过的粗使仆妇。
你如同一道无声的影子,凭借着对黑暗和地形的熟悉,避开了几波外围游弋的暗哨,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山庄后墙外一处荒草丛生的隐蔽角落。这里距离后角门不足百步。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无比漫长。你伏在冰冷的草丛里,像一尊石雕,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那扇黑沉沉的角门。
梆——梆——梆——
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如同丧钟敲响!
几乎在梆声落下的瞬间!
轰——!
山庄正门方向传来巨大的撞门声!紧接着是无数火把骤然亮起,将半边天都映红了!兵丁粗暴的呼喝声、砸门破窗声、女人孩子的尖叫声、男人的怒骂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巨大的混乱如同瘟疫般在山庄内蔓延开来!
就是现在!
你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从草丛中窜出!目标明确——后角门!你如同狸猫般敏捷地翻过低矮的院墙,落地无声,迅速融入仆役院混乱的人影中。仆人们像无头苍蝇般乱窜哭喊,官兵的注意力显然被前院的“大鱼”和值钱物件吸引,暂时还未完全控制这里。
你目标极其明确,直奔记忆中阿遥居住的、靠近后花园的独立小院“竹韵轩”!一路上,你看到被推搡在地的老仆,看到被兵丁抢夺包袱、哭喊的丫鬟,心如刀绞,却硬生生逼自己目不斜视!
你救不了所有人!你只能救你的月亮!
竹韵轩院门虚掩,里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和兵丁的呵斥!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你闪身躲进院墙阴影,迅速点燃一小截特制的、几乎无烟的“迷魂香”,用一根细长的竹管,小心翼翼地顺着门缝吹了进去!
不过片刻,里面的呵斥声和翻找声骤然减弱,变成了几声沉闷的倒地声和含糊的嘟囔。
你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片刻,猛地推门而入!只见两个兵丁歪倒在花厅里,眼神迷离,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浑身无力。你看也不看,直奔内室!
内室一片狼藉。妆奁倾倒,书籍散落一地。而阿遥,正被一个凶神恶煞的兵头反剪着双手,用力往外拖!
林从斌嘴角淌血,死死抱住那兵头的腿,用身体阻挡,口中嘶吼
林从斌放开小姐!
官兵老东西找死!
兵头怒骂,抬脚就要狠踹林伯心窝!
千钧一发!
云笙住手!
一声清叱如同寒冰炸裂!
你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门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从外间兵丁身上顺来的短匕!你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抖,匕首化作一道寒光,精准无比地射向兵头抓向林伯的那条手臂!并非要害,只为阻吓!
噗嗤!
匕首深深扎进兵头小臂!
官兵啊——!
兵头吃痛惨叫,动作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你已如猎豹般扑上!你没有去硬撼兵头,而是目标明确——阿遥!你一把抓住阿遥冰凉颤抖的手腕,另一只手将早已准备好的、浸透了药粉的汗巾死死捂向阿遥的口鼻
低声急喝
云笙闭气!
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阿遥猛地推向林伯方向
咬牙低声
云笙林伯!带她走!后角门!西山坳老槐树!有人接应!快走!
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林伯反应极快!他虽受伤,但护主心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接住因吸入微量迷药而有些发软的阿遥,将其半背半抱在肩上!他深深地、复杂地看了一眼你,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感激,更有沉痛的不舍,但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朝后角门方向冲去!对山庄地形的熟悉让他瞬间消失在黑暗的廊道里。
官兵想跑?!
那受伤的兵头又惊又怒,拔出手臂上的匕首,不顾流血,狰狞地扑向你!另外两个被迷香影响的兵丁也摇摇晃晃站起来。
你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你没有武器,但多年练功的功底和此刻搏命的意志让你身形异常灵活。
你侧身躲过兵头凶狠的一扑,脚尖勾起地上一个倾倒的花盆,狠狠砸向另一个扑来的兵丁面门!同时矮身,一个扫堂腿绊倒了第三个!狭窄的内室瞬间乱作一团!
你知道不能恋战!你的目的只是拖延!给林伯和阿遥争取那宝贵的几息逃命时间!
官兵来人啊!有同伙!人跑了!
兵头捂着流血的手臂,声嘶力竭地朝外大喊
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迅速由远及近!
你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你猛地撞开扑上来的兵丁,不顾一切地冲向窗户!这里是二楼!你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砰!
身体重重砸在楼下的花丛里,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你闷哼一声,喉头涌上腥甜。顾不上查看伤势,你咬牙爬起来,忍着钻心的疼痛,像一道灰色的影子,凭借着对混乱和黑暗的利用,朝着与后角门相反的方向——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前院冲去!
官兵在那里!抓住她!
官兵别让她跑了!
追兵的火把和呼喝声紧追不舍。你在混乱的人群、倾倒的家具、惊慌失措的仆役中穿梭,利用一切障碍物阻挡追兵。你故意撞翻一个摆满瓷器的博古架,巨大的碎裂声和飞溅的碎片引得追兵一阵混乱。
终于,你冲到了前院灯火最亮、官兵最多的地方。你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扯掉头上的灰布巾,露出那张即使沾满尘土和血污、也依旧惊心动魄的脸。
云笙我是云官!
你用尽全身力气,声音清越如裂帛,瞬间压过了嘈杂
云笙德庆班的台柱云官!
云笙奉班主之命,前来寻回前次落在此处的贵重头面!
云笙你们为何无故抓人?!
追来的兵丁一愣。为首的军官也皱起眉头,打量着眼前这个狼狈却气势惊人的女子。“云官”的名号,在这城里确实响亮。他有些迟疑。
官兵胡说!
官兵她刚才在后院袭击官兵,放跑了钦犯!
那个手臂受伤的兵头气喘吁吁地追来,指着你厉声指控。
你冷笑一声,眼神睥睨
云笙袭击官兵?
云笙放跑钦犯?
云笙这位军爷,我不过一个弱质女流,唱戏糊口而已,怎敢做这等杀头的事?
云笙方才后院混乱,我惊慌逃窜,撞倒了军爷,实属无心之失!
云笙至于什么钦犯,我连影子都没瞧见!
云笙倒是你们
云笙抄家便抄家,为何连我一个寻东西的戏子也要打杀?
云笙莫非是想借机抢夺我戏班的财物不成?!
你反咬一口,声音带着戏台上练就的穿透力和煽动力,引得周围一些兵丁和看热闹的仆役都窃窃私语起来
军官脸色阴晴不定。一个名满全城的戏子,确实是个麻烦。若真闹大了,影响不好。况且,看你的样子,也确实不像有同伙。
至于后院那两个被迷倒的兵丁和跑掉的人……黑灯瞎火,混乱不堪,谁知道是不是萧家自己人趁乱跑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军官哼!伶牙俐齿!
军官冷哼一声,挥了挥手
军官把她看起来!等查清了再说!
军官其他人,继续搜!
军官一个都不许放过!
几个兵丁上前,粗暴地将你反剪双手捆了起来,推搡到一旁看管。你没有挣扎,顺从地被押着,低垂着头,仿佛认命。只有你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正因巨大的担忧和后怕而疯狂擂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血痕。
你被困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山庄被翻得底朝天,看着萧家人一个个被粗暴地押解出来,哭喊声、斥骂声不绝于耳。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绝望惊恐的脸。她看到了萧遥的母亲,看到了她的几位兄长……唯独没有看到阿遥和林伯的身影!
他们……逃出去了吗?能逃出去吗?西山坳……阿强……猎户……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是煎熬。官兵的搜查渐渐接近尾声,被看押的人群里弥漫着死寂的绝望。你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这时,山庄外通往西山的方向,突然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犬吠声!声音由近及远,很快消失在莽莽山林之中。
那方向……正是西山坳!
你猛地抬起头,被火光映照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光芒!那光芒里,有狂喜,有担忧,更有一种穿透黑暗的、名为“希望”的微光!
你的月亮……你的萧七……还有林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当你目光转回眼前这片被火把照得如同白昼、却充满了哭泣、枷锁和绝望的萧府废墟时,那刚刚燃起的微光,又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刺骨的无力感瞬间吞噬。
你救出了你的月亮,却救不了这轮月亮曾经栖身的家园,救不了这满地被碾碎的星辰。
世道如刀,再一次在你面前,将“希望”与“绝望”血淋淋地剖开。
你握紧了拳头,指甲刺破掌心的疼痛,提醒着你还活着。
活着,就还有路要走,哪怕前方依旧是漫漫长夜。
为了阿遥,为了“云笙”这个名字,你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