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生坐回车里,握着方向盘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同事的话犹在耳畔,字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江院长,您爱人目前确实不适合做手术。很大几率下不了手术台,这点您比谁都清楚。要是您决定劝他,可得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多年的从医,他见惯了生死,手术刀在手中时,比谁都冷静自持。可当“手术”……“风险”……与“爱人”……这几个词紧紧绑在一起,所有的专业素养都瞬间失效,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慌。
江云生侧过脸,额头抵在冰凉的方向盘上,闭上眼,眼泪便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黑色的塑胶上。
“如果我劝他手术……”他对着方向盘低声自语,声音带着哽咽,“由我亲自主刀,成了,就能多陪他几年;要是不成……”
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像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值夜班,凌晨回家时,那人还坐在客厅等他,保温桶里的汤温得刚刚好。原来不知不觉间,那人早已成了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部分。没了他,往后的日子该有多难熬?
眼泪还在不停地掉,落在方向盘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与窗外偶尔传来的车鸣声交织在一起,更衬得车厢里一片沉寂。
“对不起,宇轩。”江云生的声音低哑得像蒙了层灰,每个字都裹着湿意,“我不能说有十足的把握,可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蹭到一片滚烫的湿,又用力按了按发紧的胸口:
“之后不管成与不成,我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这话我答应过你的,从来作数。”
车厢里只剩下他微哑的呼吸声,和仪表盘上电子钟单调的“嘀嗒”声。
那声音像是敲在心上,一下下,把翻涌的情绪慢慢沉淀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霓虹似乎都暗了几分。江云生缓缓抬起头,额前的碎发被眼泪浸得有些凌乱,他望着前方模糊的车灯洪流,沉默地吸了口气。
再抬手时,颤抖已经敛去了大半。他重新握住方向盘,指腹在熟悉的皮质上用力按了按,像是要把那句承诺,连同所有的决心,都攥进骨里。
车钥匙转动的瞬间,引擎低低地轰鸣起来,像一声酝酿已久的应答。
二十分钟后,江云生的车稳稳停在医院急诊楼前。他推开车门,步履比来时沉了许多,额前的碎发依旧带着未干的痕迹,却已不见半分踉跄。
径直走向顶楼会议室时,走廊里遇到的护士都觉出几分不同,江院长的脸色算不上好,眼底还凝着红,但周身那股沉静的气场,比任何时候都要凛然。
推开会议室门,里面早已坐满了人。
医院最顶尖的脑外科医生悉数在场,连几位退休后极少露面的老专家也被临时请了来,桌上摊着的CT片和病历还带着油墨的温度。
见江云生进来,原本低声交谈的众人瞬间安静,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他走到主位坐下,指尖在冰凉的桌沿轻轻一顿,开门见山的声音在会议室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各位,关于杨宇轩的手术方案,今天必须定下来。”
江云生将宇轩最新的脑部扫描图投屏在大屏幕上,指尖点向影像中那团模糊的阴影,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波澜,却字字清晰:“肿瘤位置比上周时有出现位移的情况,压迫到左侧运动神经,这也是他最近频繁头晕的原因。”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几位老专家眉头紧锁,手指在病历上飞快标注。
脑外科主任推了推眼镜,率先开口:“江院,从影像看,肿瘤与基底动脉粘连过紧,剥离时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大出血,风险系数确实超过了我们常规手术的阈值。”
“我知道。”江云生点头,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叩,“但我们不能等。保守治疗的话,他最多还有三个月。”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入静水,几位年轻医生下意识交换眼神。
谁都知道杨宇轩是江云生的爱人,医院医护人员互相透露风声传遍了,更清楚这位院长从不出无把握的牌,可此刻,他眼底的决绝里,分明掺着赌上一切的孤勇。
退休多年的周教授叹了口气,拿起放大镜凑近CT片:
“剥离角度可以再调整五度,避开主要血管分支,但需要术中实时监测脑压,稍有波动就得立刻停手。”
“我来主刀,周教授您做助手负责监测,”江云生立刻接话,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李医生准备体外循环预案,王医生负责术后重症监护……”
他语速极快地分配着任务,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到时间节点,仿佛刚才在车里崩溃落泪的人不是他。
直到最后一项安排落地,他才停顿片刻,指尖轻轻按在杨宇轩的名字上:“手术定在后天清晨,
这两天我们再模拟三次,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都列出来。”
散会时,周教授走在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云生,我知道你心里难。但手术台上年头越长越明白,有时候不是看把握有多大,是看你敢不敢为了家人,把心悬在刀尖上。”
江云生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点了点头。
走廊尽头的灯光漫过来,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道沉默的誓言。
他转身走向病房,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吹得墙上“救死扶伤”的匾额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