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末,清凉山神乐观藏经阁内,檀香混着纸灰的味道,令人心头沉闷。
沈砚缓步走向香案,目光落在周显仁灵位后的三尊陶俑上。
陶俑未曾烧制,泥胎表面分别刻着“贪”、“嗔”、“痴”三个梵文。
“施主可知,泥犁狱专收妄言者?”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骤然响起,沈砚猛地回头,只见原本背对着他的老道缓缓转过身。
那张脸,沟壑纵横,最骇人的,是原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两个血淋淋的窟窿。
他手里捻着一串乌木念珠,每颗珠子上都隐隐透着血丝,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沈砚心头一凛,这老道竟是个瞎子!
老道空洞的眼眶对着沈砚,似乎能看穿人心,袖袍一挥,数枚淬毒的铁蒺藜激射而出。
沈砚抽出腰间匕首格挡,“叮叮当当”一阵脆响,火星四溅。
昏暗的灯光下,墙上一幅褪色的壁画一闪而逝。
壁画上描绘的是善堂施粥的场景,人群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格外眼熟,那是幼年的沈砚。
缠斗间,沈砚瞅准时机,一把扯下老道胸口的衣襟。
深褐色衣料内衬,赫然绣着“癸未年敕造”五个字,那是建文元年宫廷织造局的印记!
“砰砰砰!”
阁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东厂番子特有的尖利嗓音。
沈砚无心恋战,足尖一点,撞破窗棂,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子时,城南义庄。
停尸房内,尸臭味混杂着淡淡的药香。
苏棠捏着银簪,小心翼翼地挑开周显仁舌根处的焦黑表皮。
“这是……”苏棠瞳孔骤然一缩,声音有些发颤,“半枚烙印……‘乂’字!”
“乂?”沈砚凑近细看,那烙印极小,藏在舌根深处,若非苏棠心细如发,根本难以察觉。
“这是古‘刈’字的写法,三年前妖狐案的死者,舌根处也有同样的烙印。”苏棠放下银簪,声音低沉,“有人在专门猎杀善堂旧人!”
她取来解剖刀,熟练地剖开周显仁的腹腔,一股浓烈的苦杏仁味扑鼻而来。
“胃里有砒霜残留,但剂量不足以致死。”苏棠柳眉紧蹙,指尖在周显仁颈椎处轻轻一按,“真正的死因,是颈椎被人以极快的手法折断,陶俑焚尸,不过是掩人耳目。”
沈砚将从老道身上扯下的衣襟碎片递给苏棠。
苏棠接过,放在鼻尖轻嗅,脸色骤变:“龙涎香……还混了尸油的味道,这是宫里养‘尸傀’的秘药!”
次日巳时,秦淮河畔黑街。
这里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也是地下情报交易的市场。
沈砚乔装成药材商人,用一块从东厂太监身上摸来的腰牌,贿赂了黑街牙人。
“这位爷,您想打听什么?”牙人接过腰牌,点头哈腰。
“周显仁死前,可曾买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沈砚压低声音问道。
“不寻常的……”牙人眼珠一转,“对了,他曾花重金购入过百斤硝石。”
“硝石?”沈砚一愣,硝石是制作冰窖的关键材料,周显仁买这么多硝石做什么?
“这位爷,要不要再来点西域火油?保证一点就着,烧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传来,沈砚转头,只见一个打扮成波斯胡商的男子,正挤眉弄眼地推销着。
沈砚一眼就看穿了这人的把戏,冷笑一声:“西域火油?我看你是想骗钱吧!”
那胡商被拆穿,也不恼,反而“啪啪啪”拍了三下手掌。
三枚铜钱激射而出,嵌入沈砚身后的梁柱,排成“十”、“善”、“堂”三个字。
“十善堂?”沈砚眯起眼睛,这人究竟是谁?
“合作愉快。”胡商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正是楚无涯。
就在这时,一群黑衣人突然涌入黑街,个个手持利刃,杀气腾腾。
“东厂的眼线!”沈砚脸色一变。
楚无涯怪叫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枚烟雾弹,扔在地上。
“砰”的一声,浓烟弥漫,遮蔽了视线。
混乱中,沈砚瞥见追杀者靴底沾着些许青色陶土,那陶土的质地,与神乐观后山陶窑的土质极为相似。
申时,神乐观后山,废弃陶窑。
沈砚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潜入。
窑内,尘土飞扬,蛛网密布。
沈砚在窑内摸索,不小心踩中一块活动的砖石。
“咔哒”一声轻响,一道暗门缓缓开启。
沈砚闪身进入,眼前是一间地下密室。
密室墙壁上,挂满了善堂孤儿的画像。
每一幅画像都栩栩如生,只是,其中一幅画像格外刺眼。
那是沈砚的幼年画像,画像上被人用朱砂狠狠地划了一个叉。
密室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铁箱。
沈砚撬开铁箱,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上百枚“乂”字烙铁。
铁箱底部,压着半张烧焦的《癸未年善堂名录》。
残破的纸页上,依稀可见“周显仁——捐银三千两,换童男童女各十”的字样。
“轰隆隆……”
密室外传来铁链绞动的声音,窑顶的通气孔被人用巨石堵死。
几支火把突然自燃,密室内瞬间充斥着刺鼻的毒烟。
这烟雾,与第一章窑炉杀人的手法如出一辙!
沈砚捂住口鼻,迅速寻找出口。
他摸到一处通风砖缝,用力撬动。
砖缝被撬开一条缝隙,一丝光亮透了进来。
缝隙外,一角飞鱼服一闪而逝。
毒烟越来越浓,沈砚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摸到砖缝上似乎刻着什么字。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勉强辨认出,那是一个“卍”字。
“这是……父亲失踪前留下的暗号‘卍解’!”
沈砚心中一震,三年前,父亲就是在调查善堂旧案时失踪的,而他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正是这清凉山!
砖缝里渗入的,是和当年善堂火场一模一样的松脂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