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寮志·月痕

三日月宗近的指尖捻着茶筅，那专注的姿态，不像在搅动一碗抹茶，倒似在鉴察天下五剑的锋芒。明漫的目光胶着于他第三次打出的茶沫上，那色泽灰暗，沉浮无定。腕间灵力检测器嗡嗡急震，数值疯狂攀升——这小小茶碗里汹涌的灵能，竟已炽烈得如同古战场的中心。

“哈哈哈，”三日月朗声一笑，将茶碗推过，“老爷爷的手，终究还是适合安稳供在神龛里啊。”深蓝的袖口洇开一片茶渍，像晕染的墨迹。他抬眼，新月眸子里含着促狭的光：“主君，可有兴致一试？”

明漫接过犹带他掌心微温的茶筅。甫一入手，手腕便似有了自己的记忆，无需思索，一种深植于骨髓的韵律自指尖苏醒。茶筅搅动，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鎏金色的灵力细流随之从腕间脉脉淌出，缠绕竹枝，无声汇入碧绿茶汤。碗中混沌的灰沫如退潮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清亮汤色中一轮皎然升起的新月，边缘光滑如镜，凝着月魄般的微光。

就在这完美新月成型的刹那，三日月骨节分明的手猛地压住了明漫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刀剑出鞘般的冷冽决绝。“这手法……”他新月般的眼瞳骤然收缩，锐光如薄冰乍裂，死死锁住她执筅的手指关节那细微的弧度，“主君，究竟在何处习得？”

*平安京。夜气如水。重重帘幕低垂的幽暗茶室，仅有一盏青行灯摇曳着微光。空气里浮动着陈年白檀与微涩的新茶气息。年轻的巫女跪坐于席，素白狩衣宽大的袖口滑落至肘，露出一截皓腕。她执筅点茶，手腕翻转的韵律，指节屈伸的角度，竟与此刻明漫的动作别无二致！巫女对面，阴影深处端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气息如渊，深不可测……*

腕间尖锐的蜂鸣撕裂了闪回的画面！检测器红光爆闪，数值彻底冲破了危险阈值。明漫悚然低头，只见那碗中新月茶沫的倒影正剧烈扭曲、撕裂，映出的不再是茶室的屋顶，赫然是一道横亘虚空的狰狞裂口！紫黑色的电光在裂缝边缘如毒蛇般窜动，不详的气息带着硫磺与腐朽的味道汹涌而出。

“看来，这份闲情雅意，今日只能到此为止了。”三日月的叹息依旧从容，动作却快如鬼魅。宽大的狩衣袖袍卷起一阵含着冷冽茶香的疾风，瞬间已将明漫护在身后。寒光乍现！他本体太刀已无声出鞘，清冽的龙吟声中，一道凝练如弦月的刀光裂空斩下。

“噗嗤！”

污秽的粘液四溅飞射！一只枯骨嶙峋、覆着破碎甲胄的手臂，刚刚撕裂虚空从滚沸的茶釜中探出，便被这惊鸿一刀齐腕斩断！腥臭的暗色血液喷溅在温润的茶釜上，嗤嗤作响，腾起刺鼻白烟。断裂的鬼爪犹在席上疯狂抓挠，刮擦出令人牙酸的锐响。

“哗啦——轰！”

整个茶席被狂暴掀翻！天目茶碗碎裂，珍贵的唐物茶入滚落，抹茶粉如碧绿的雪尘漫天扬起。就在这纷扬的绿雪之中，一个古老而清晰的紫色桔梗纹路，正由无数细小的茶粉颗粒在塌塌米上迅速凝聚、显现，每一道线条都流转着幽秘的微光。

“桔梗印！”三日月眼神一凛，刀锋回转，格开又一道从扭曲裂缝中劈出的锈蚀薙刀。火星迸溅，映亮他眼中前所未有的凝重。

更多的异形之物正从那裂缝中蜂拥挤出。它们的身躯像是被时光和战火反复蹂躏过的铠甲强行拼凑，缝隙里流淌着暗绿脓液。空洞头盔的眼窝处，燃烧着两团幽冷的鬼火。它们咆哮着，挥舞着腐朽的武器，贪婪地扑向茶室中央灵力最盛的两人，每一步都踏碎精致的茶器，腥风卷起抹茶粉，桔梗印的光芒在践踏下明灭不定。

三日月的身影在狭窄的茶室中腾挪如幻影，太刀挥洒，清冷的月华刀光织成密网。每一次刀锋掠过，都精准地带起一蓬污血，斩断一截枯骨。然而溯行军源源不绝，它们不顾损伤，以污血和残肢为代价，用身体强行冲击，将三日月与明漫的间距越冲越开！

“主君！”三日月的呼唤被一只白骨利爪的破空声打断。

明漫背靠冰冷的墙壁，急促喘息。腕间检测器滚烫，数值狂跳，几乎灼伤皮肤。那只曾被三日月按住的手腕，此刻正剧烈地发烫、颤抖，仿佛有古老的记忆和力量在血管下奔涌、咆哮，要冲破皮肤的束缚。混乱中，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席上那柄被遗忘的茶筅——细密的竹丝在幽暗光线下，竟隐隐流动着与她体内呼应的金色微芒。

“呃啊！”一声压抑的痛哼传来。三日月深蓝的肩袖被一柄锈蚀的短刀撕裂，一线暗红迅速洇开。他身形微滞，新月般的眸子扫过明漫，随即猛地旋身，刀光暴涨，将趁机扑上的几个溯行军强行逼退数步，却也让自己陷入更密集的刀锋包围。

就是此刻！

明漫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她不再去看腕间尖叫的仪器，身体遵循着那闪回中巫女的本能。她猛地矮身，避开一道横扫的骨刃，翻滚向前，指尖在翻滚的抹茶粉中一触而过，沾染上那幽紫的桔梗光尘。下一瞬，她已抄起那柄流溢金芒的茶筅！

手腕的灼热感瞬间攀至顶峰！平安京茶室的画面再次炸开——这一次，无比清晰。素白的巫女双手翻飞，结印如莲华绽放！古老晦涩的祷词在她自己口中同时迸出，声音因灵力的奔涌而微微扭曲，却带着撼动时空的威严：

“五芒镇基，桔梗封界！清浊归位，邪障——退散！”

嗡！

以她手中茶筅为引，沾染桔梗光尘的手指为笔，虚空猛地一震！无数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光线从她指尖迸射，瞬间与地上完整的桔梗印勾连贯通！一个巨大、繁复、由纯粹灵力构成的立体桔梗封印阵图，如倒悬的山岳，轰然降临整个茶室！

金光如狱！所有扑向明漫的溯行军动作骤然凝固，如同撞入无形的琥珀。它们躯体上腾起浓烈的黑烟，发出无声的惨嚎，在至纯的净化之力中寸寸瓦解、崩散。

时空裂缝被这骤然爆发的封印之力剧烈撕扯、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啸，边缘的紫黑电光疯狂闪烁了几下，猛然向内塌缩、弥合！

金光渐敛。茶室一片狼藉，弥漫着焦糊、血腥与残存茶香的诡异气息。唯有地上那巨大的桔梗印，还在缓缓流转着微光。

三日月拄刀而立，肩头的伤口仍在渗血，深蓝狩衣破损不堪。他凝视着站在封印阵图中央、手持茶筅微微喘息的明漫，新月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惊愕、探究，还有一丝深沉的、洞悉了什么般的了然。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却依旧含着那抹熟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主君……这手点茶封印的绝技，当真令老爷爷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逐渐暗淡的桔梗印痕，“大开眼界。看来供奉在神龛里的日子，怕是要延后了？”

明漫低头，看着手中那柄曾打出新月茶沫、此刻却残留着净化金芒的普通竹筅。腕间的灼热缓缓平复，检测器早已在封印爆发的瞬间过载，屏幕漆黑一片。那平安巫女的记忆碎片，如同退潮后沙滩上零星的贝壳，依旧存在，却暂时归于沉寂的深海。只有那碗倾覆的茶汤，在狼藉的榻榻米上，无声地蜿蜒，映着残破茶室上方漏下的、一缕微凉的月光。

桔梗印最后的微光在她脚下明灭，像一声古老而沉重的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