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殿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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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舶启淮水而向西发，行至一月终于五月初至洛阳京城。这一路向西，船舶上的美人越发多了起来，各路奇葩芬芳斗艳，却多是苦情之色。

齐煌探听美人之语，皆所谓畏苏后之厉色而忧惧陛下也，一生一死皆是一念之间。这京城虽繁，不知这脚下白骨累累之余。这洛阳宫城之宏伟，皆是吃人之地。

阴文秀我，我害怕……

齐煌身后，便有一幽州家人子，自打上船便一直龟缩于房中。这一月之余，齐煌早已将各路家人子所来之处，是何姓名一一记住，那微弱之声便是那龟缩于房中之女——阴文秀所出。这阴文秀乃是南阳郡所来，名相管仲后裔，阴氏祖上也曾出过一位前朝贤后。

还在感慨之间，阴文秀已然立于她身旁。比起尚且不足十五的阴文秀，齐氏姐妹二人竟有高挑之相。

齐荃细声问道：

齐荃这位姑娘怎的来这里了？

许是见着这两位家人子年岁较自己更大，阴文秀斟酌再三，只得道：

阴文秀我，我是被家里逼着来的。家中只道当年光烈皇后之盛况，恰逢陛下采选，便被送来。

只言及于此，又叫她拿出帕子拭泪。

如今这三十多位家人子便是要在这汉宫永巷里一辈子，有多少如她二人以及阴氏一般被迫的姑娘呢？齐煌不得而知，只晓这宫墙高，高不可攀，宛若这帝王心似海，不可琢。

潘双儿这有什么？我可是自己来的，家中清贫，父亲说能入宫也算是为陛下尽忠了。

又听一家人子道，其声之洪，较阴文秀之三斗。

齐煌甚觉不解，这家人子多为一州主城之民，如今陛下治天下，何来主城之民清贫一说：

齐煌这位姑娘所言可是事实？

潘双儿如何不算事实？我父虽为一州州牧，但自陛下登基以来，皆受苏氏一脉压制，苟活至今，眼瞧年十七无人敢迎娶，不如早早进了宫才是。

她的话倒是直接，齐煌笑着颔首。

齐煌那便祝姑娘得偿所愿。

潘双儿你倒是与那些人不同，这一路上来，多数为女娇娘哭泣不止，如你这稳如磐石的倒是少见。民女姓潘，小字双儿，不知姑娘名讳？

齐煌俯身一个万福礼。

齐煌家中姓齐，单名一个煌字。

这潘双儿甚觉齐煌对其秉性，欲与其约定秉烛夜谈，却被赶来的黄门官打断。

龙套（黄门官）诸位女娘们，无论你们是州牧贵女还是这白身之身，入了这永巷，便是这天家之人，讲不得身份。这刚入宫便被陛下所册封的不在少数，七老八十还未曾见得陛下龙颜的，我也见多了。是非祸福，便看诸位女娘的造化了。

但听见黄门官谈到这“七老八十还未见龙颜”，阴文秀与齐荃不由得颤栗一瞬。倒是齐煌，只是眼垂眸，思索着如何过这苏氏一关。

犹记得在船舶之上，黄门官与其说道此番采选的女娘们按规矩先需拜见皇后和太后，由皇后和太后择出一批人来，最后由陛下亲择。

陛下和太后她倒是不惧，只怕那苏后为着妒忌一人不择。她倒是自己打探好了主意，齐家双姝，便有一人得了位份便好，最好便是齐荃。那孩子若是做了后宫姬人，陛下也断断不会让苏信之辈欺辱到自己头上来。

只这般想着，她连何时队伍停在了花园里头也不晓得。只瞧得这深处有一殿宇，似是花团锦簇般布局。

自然她们各怀心思，殊不知这后宫之主，也自是有自己一番考量在里头。

苏娥皇这次打定主意要敲打一番，若是这些女娘知难而退极好，若真真是不惧，那么就别怪她择了人之后让她们在陛下跟前丢了面。

至于这朱太后常年侍巫，本就引得前朝后宫不喜，此番太后坐镇不过是陛下的圣域而已。

她这般打着算盘，但等真的在花园里头遇到这三十多位家人子时，名为嫉妒之火再次灼烧着她。

她长陛下三四岁，陛下正值壮年，而她却依然是近四十岁，又沉溺于后宫之争中，早已是人老珠黄。早年在汉室时被幸逊老贼灌了红汤，便不得生育。这些家人子个个年轻貌美，宛如朝阳般稚嫩活泼。惹得她好不妒忌！

道次第而开，家人子们莲步轻移，盈盈跪拜于丹墀之下。苏娥皇端坐鸾座，凤眸微垂，指尖轻叩鎏金扶手，护甲映着烛火，寒光凛凛。

龙套（黄门官）兖州家人子罗氏，年十六！

首名家人子身着杏红罗裙，眉目如画，苏娥皇唇角含笑，眸光却冷。

苏娥皇这衣裳颜色太过艳丽，不合宫规。

玉指一抬，便昭告了这罗氏之命。

龙套（黄门官）边州家人子王氏，年十六！

又一名家人子上前，身姿袅娜，腰若约素。太后朱氏略略倾身，似欲细看。苏娥皇忽将茶盏搁下，茶盖轻响，惊得满殿寂静。

苏娥皇这步子迈得轻浮，不成体统。

话音未落，黄门官已躬身将人引退。

龙套（黄门官）青州家人子南宫氏，年十七！

第三位家人子低眉顺目，腕间一枚羊脂玉镯莹润生光。苏娥皇眸色骤冷，指尖一颤，护甲划过案几，发出刺耳之声。

她缓缓道：

苏娥皇这镯子……本宫瞧着碍眼。

南宫氏面色煞白，仓皇退下。

下一位家人子入殿，天庭饱满，朱氏竟微微颔首，似有赞许之意。皇后指尖攥紧袖口金线，忽而轻笑。

苏娥皇此女姿容虽佳，奈何耳垂无珠，福薄之相，不宜入宫。

满殿肃然，唯闻凤钗珠玉轻颤。苏娥皇斜睨太后一眼，唇角笑意未达眼底。

苏娥皇不知母后可还有中意之人？

朱氏默然，终是摇头。苏娥皇这才满意，十二幅金线凤尾裙逶迤而垂下，独留满殿脂粉香，散作一场空。

苏娥皇叫黄门赶紧将这些家人子带上来，免得耽搁了这些女娘们的大好年华。

这一切齐煌都看在眼中，已是十人上前，竟无一人入选，这苏后当真如传闻所说那样妒忌成性，她心中不免有所忧惧，若是静姝入了这后宫，没有人顾着，定会被苏后吃得骨头都不剩的。

香雾缭绕，苏娥皇端坐凤座，指尖轻抚鎏金座，眸光淡淡扫过殿中跪拜的家人子。

龙套（黄门官）徐州家人子齐氏，年十七！

珠帘轻响，一道倩影盈盈下拜。那女子身着淡青罗裙，乌发如云，只一支白玉簪斜绾，素净得近乎冷清，却难以掩盖那张明艳的面旁。

齐煌民女齐氏，拜见皇后娘娘。

嗓音清泠，似珠落玉盘。苏娥皇本漫不经心，却在抬眸的刹那，指尖猛地掐入掌心——

那张脸！

杏眸含雾，唇若丹朱，耳垂一粒朱砂痣，艳如血滴。

五年前，也是这般容颜。那时她还是巍侯侧夫人，而这张脸曾经的主人乔氏，是受巍侯府磋磨的正妻。那夜秋雨潇潇，她亲自来到乔氏的跟前，说出了那番话：

苏娥皇所以，乔女，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她亲眼看着那女子在病魔肆虐中挣扎，最终瞪着一双哀怨的眼断了气。午夜梦回，她有的时候甚至还会梦到当初的情景。

龙套女娘娘？

身旁女官轻声提醒。

苏娥皇猛然回神，却见那齐氏正抬眼望来——四目相对，对方忽然微微一笑。那笑意竟与记忆中乔氏女的神色重合！

苏娥皇啊——！

苏娥皇骤然站起，凤冠珠翠剧烈摇晃。她指着齐煌，指尖发抖。

苏娥皇你......你是.....

下方跪着的齐煌全然不知发生了何时，只是面露惶恐，伏地颤声道：

齐煌娘娘恕罪！

殿内霎时大乱。苏娥皇踉跄后退，碰翻了案上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她却恍若未觉，只死死盯着那张脸。恍惚间，竟见齐氏的面容渐渐扭曲，化作乔氏气绝身亡的模样！

苏娥皇索命来了......乔女她来索命了......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苏娥皇双眼一翻，竟直挺挺向后栽去。十二幅金线凤尾裙扫过龙纹砖地，九凤衔珠冠重重砸落，东珠迸溅如泪。竟就这样昏死过去。

龙套女娘娘！

满殿惊呼中。

唯有齐煌不解，她是何处引得这位恶名在外的苏后如此畏惧？

龙套女快去请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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