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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巍国建国五年六月,暑气正盛,魏劭微服行至洛阳以东焉州地界。遥想当年初临此地,尚是乔氏为州牧之时。彼时为报血仇,他尽诛乔氏满门,却令此地百姓得以安居。如今州牧早易魏姓,乃心腹魏渠镇守,倒也令他心安。
巡游月余,途经数郡,魏劭渐察苏氏虽盘根错节,实则乌合之众,以利相诱便可瓦解。虽已有连根拔起之策,却有一难:大巍立国五载,如齐辉这般得用之人,实属凤毛麟角。
是日,魏劭携魏渠、齐辉二人信步主街。忽见齐辉驻足玉肆前,于二人注目下,择青玉簪三支,付银二十两。
肆主笑问:
龙套郎君好眼力,此乃上品青玉,由敝店巧匠精制。只是三支玉簪,不知欲赠何人?
齐辉轻抚簪上流苏,道:
齐辉拙荆与舍妹素爱青玉。
语毕忽怔,流苏簌簌而动。
魏劭这才想起,随行微服的齐辉今岁方成家,其幼妹正是宫中齐容华。
魏劭焉州物产丰饶,行之不妨多携些珍玩归去。
齐辉却只将玉簪收入袖中,摇首道:
齐辉多谢大人美意。拙荆不喜奢靡之物。至于蓁娘与静姝......还劳大人将这两支带回赐予她们。
魏劭蓁娘、静姝。
魏劭细品这满是宠溺的乳名。
魏劭不知齐卿两位妹妹,孰长孰幼?
齐辉回大人,长为蓁娘,幼为静姝。
此乃魏劭初闻后妃乳名。暗忖归朝后当亲赐玉簪于齐容华,至于其姊那份,便托她转交罢了。
眼下,虽已握有苏子信强抢民女、贪赃枉法之证,然尚不足撼动整个苏氏。他要的,是将苏娥皇与苏子信,连同京畿内外苏氏党羽尽数铲除。
前朝尚有亲信可用,唯这后宫......
魏劭行之,朕之齐容华乃汝幼妹,不知其性情若何?
齐荃入宫方两月,齐辉虽闻妹妹已承恩宠,却未料魏劭竟对其性情如此生疏。
齐辉回大人,舍妹自幼为臣娇惯,性虽温婉,难免怯懦,皆是臣之过。
魏劭闻言暗叹,看来回宫后尚需费心调教。
却听齐辉话锋一转。
齐辉然蓁娘天生七窍玲珑心,更有一手回春妙术。前日臣递折入宫探视,见她在静姝身旁侍奉,倒也安心几分。
入夜,魏劭独立焉州永宁渠畔。但见江水滔滔,奔流不息。当年若非采纳尚在太学求齐辉之谏,兴修水利,连通永宁渠与下游诸河,只怕洛阳与故土渔郡,早已沦为不毛之地。
渔郡......
虽是他成长之地,却承载太多苦痛。登基五载,从未归返。
祖母的坟茔,还在那里啊......
魏劭负手立于船头,心中暗忖:待回銮未央,或可召见齐氏长女共谋肃清后宫之事。待功成之日,当晋齐容华位份,许其长女出宫归家。
然众人皆未料及,此番巡幸竟历时五月有余。所幸前朝有丞相公孙羊总揽政务,大将军李典执掌兵权,倒也朝局安稳。
唯这后宫之中......
据齐煌所知,这五月光景,苏娥皇竟已害死两位有品级的嫔御,戕害宫人无数。更克扣永巷用度,致使寒冬时节,那些家人子连取暖的炭火都难以为继。
时值仲冬十一月,浣衣完毕的家人子们只得挤作一团,围在那转瞬即烬的黑炭旁取暖。
“听闻中宫近侍言道,今岁新选宫嫔甚众,又兼前朝用度为先,故克扣了近半炭例。”
“奴亦听得,那些炭火俱被中宫近人私贩了去,如今连长乐宫的份例都短了斤两。”
齐煌卧在隔壁草榻上,已辨不得此言虚实。然凡于苏娥皇不利的流言,于大局总是有益的。
昨日劳碌过甚,她终是病倒了。想去年此时,她还是徐州官家娇养的小娘子,如今却在这幽深汉宫中操持贱役。自知染恙后,她便自请独居一室,免累及他人。众家人子虽怜之,却谁愿沾染病气?又知她通晓医术,便由她去了。
唯有一人仍来照应。
方禾姑娘,依您方子从太医令处抓了药来,已煎好了,快些服下罢。
昨夜发了一身透汗,今晨稍觉松快些。病势虽去,身子却仍虚软。齐煌勉力支起身子,颤巍巍接过方禾手中的药碗,轻叹道:
齐煌眼看岁末将至,偏生这身子不争气,竟在这时节病倒了。
方禾姑娘切莫这般说。
方禾捧着药盏,眼中含泪道:
方禾若非姑娘相助,奴连家姊如何枉死都无从知晓。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方禾本洛阳人士,其姊为养家计,自愿入宫为婢,年年寄银钱归家。然自去岁便音讯全无。及笄后的方禾毅然入宫探查,却因势单力薄,又遭苏娥皇打压,终被贬入永巷。
正当绝望之际,这位世家出身的齐姑娘竟在入永巷三月内,将众家人子拧作一股绳。更在后院枯井中寻得方禾姊姊遗骸——虽只剩白骨,但那衣物上系着的金链,正是父母当年为姊姊亲手所制。
自此方禾便知,这位齐姑娘绝非池中之物。更听闻其妹乃宫中那位承宠次日即晋位的齐容华,遂决意追随。
然齐煌屡次婉拒:
齐煌吾所谋之事,乃倾覆苏氏全族。前番寻得令姊遗骨,实属偶然。不愿牵连无辜之人。
直到这次病倒。
齐煌方禾,你是个善人,我先前已然告知,此番非是苏氏死,便是我亡,你当真可愿意趟这趟浑水?
齐煌怔神,随后睁开那双水汪汪的眼,最后一次问道。
却见这方禾径直俯身跪地。
方禾奴方禾今日对天起誓,愿以残生追随姑娘左右。纵使刀山火海、九死一生,亦不敢辞。姑娘大恩,奴没齿难忘,此生愿为姑娘耳目手足,生死相随。若违此誓,天地不容,鬼神共诛。但求姑娘垂怜,许奴鞍前马后,以报姑娘为家姊雪冤之恩。从此荣辱与共,生死相依,永不相负。
也罢,这深宫之中多一人,便多一分机缘。如今她虽病体支离,却已暗中搜罗了不少苏氏罪证。然困居洛阳,太皇太后一案始终难有寸进,兼之太医令不能常来相见,每每令她辗转难眠。
正当她几欲绝望之际,忽从未央宫玉堂殿传来惊心动魄的消息——
齐容华因对皇后不敬被下令打入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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