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季的第一个征兆是海鸟粪的颜色,周扬蹲在崖顶观测点,指尖捻着的灰白粪粒比往常轻脆——磷虾群南移了,带着洄游鱼群离开了这片水域。陈默把最后半壶淡水倒进育苗坑时,发现红土正在龟裂。木薯苗蜷缩成焦黄的螺旋状,像极了他们初登岛时在冷库见到的尸体指节。
"北沟的泉眼干了。"周扬的铅笔在地面划出深痕,那是他们用三个月摸清的等高线图。陈默注意到他手腕的晒伤在蜕皮,新肉泛着不健康的粉红。天亮前两人决定出发找水。陈默的柴刀别着自制水囊,周扬的药篓里装着最后三片抗生素。穿过枯死的箭竹林时,陈默发现岩壁上多了些抓痕——不是兽爪,是某种带锈铁的利器。
正午的太阳把砂岩晒出火星味,周扬突然拽住陈默的武装带,他看到腐殖土下露出半截铁皮箱。撬开的箱体内侧焊着昭和十七年的铭牌,防潮布裹着的却不是军火,而是二十包真空密封的甜菜种。"赌一把?"周扬的指甲缝里还粘着木薯淀粉,陈默的柴刀已经劈开最近的水潭,潭底黏土还带着潮气。他们用四小时挖出个渗水坑,甜菜种埋下去时,远处传来岩层断裂的闷响。
夜晚俩人栖在岩缝里,周扬的怀表贴在陈默耳边。表盘早在风暴夜进了水,但齿轮咬合的声响让他想起新兵营的熄灯号。月光从岩顶裂隙漏进来,在周扬锁骨处投下细长的光斑,随呼吸起伏如潮汐。"小时候..."周扬突然开口,指尖摩挲着甜菜种包装的日文,"我爹在奉天开药铺,总收这种铁盒装人参。"陈默的柴刀在岩壁上刮出火星,火绒点燃时,他看见对方眼底映着两簇跳动的橙红——那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
第五天晌午,他们找到了地下河。周扬的听诊器贴着岩壁移动,陈默根据回声敲击的节奏,在板结的盐碱地上画出暗流走向,爆破用上了冷库找来的润滑脂,闷响震落岩顶的千年钟乳石。河水涌出的瞬间,陈默把周扬推到爆破死角,咸水灌满耳膜的轰鸣中,他感觉有双手护住了自己后颈——就像那夜菌丝暴走时一样。
俩人赌对了,甜菜苗在七天后冒头。周扬用海藻汁调配的肥料染绿了指缝,陈默在引水渠旁发现了陶片,那是他们上个月烧废的瓦罐残片,此刻却嵌在岩层断层里,覆着层不该属于这个年代的钙化物。
"潮汐有问题。"周扬的铅笔尖在地图折断,他发现潮汐比昨天快了十二分钟。陈默望向正在修建的瞭望台,晾在竹架上的海带突然齐齐转向,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动。
旱季还是来了。
旱季的第二十一天,陈默在陷阱里发现了活物,不是山猪也不是狐獴,是只戴着铜环的信天翁。鸟爪上的锡管里塞着张航海日志残页,墨迹被海水泡成了蓝紫色:「...实验对照组出现逆生长...」周扬煮了崖柏茶,陈默盯着在茶汤里舒展的残页,那些模糊的坐标点与怀表背面的刻痕重合。当夜他潜入冷库,在第七具克隆体的胃袋里找到了同样的铜环——编号比信天翁脚环小一位。
引水渠通水那日,陈默的柴刀劈到了硬物。火山岩层下埋着的不是礁石,而是半架零式战斗机残骸。周扬用镊子从仪表盘夹出枚变形的婚戒,内圈刻着1943年的日期和两个中文缩写。"要变天了"周扬忽然说,陈默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鼻腔却捕捉到了雨腥味。蓄水池里的波纹正以违反惯性的方式旋转,像是有人在湖心搅动隐形的手杖。他们连夜加固粮仓。周扬捆扎棕榈叶的手法让陈默想起母亲编草席的样子——那个死于饥荒的女人,到死都保持着给每个草扣打双结的习惯。
后半夜,陈默在瞭望台逮到周扬偷喝酿坏的椰酒,医护兵泛红的眼尾让他想起沉船那夜的荧光孢子,但这次没有菌丝作祟。酒气蒸腾间,周扬的食指划过他新添的伤疤:"这道不该有..."陈默扣住那只手腕,掌心的枪茧摩挲着医护兵跳动的脉搏,比怀表齿轮更精准的节奏。信天翁在月光下掠过屋顶,铜环与铁皮箱的共振声惊醒了整片滩涂的招潮蟹。
黎明前的潮线突然暴涨三十米,吞没了他们种的第一茬甜菜。陈默看着周扬跪在咸水里抢救种苗,作训服后背的破洞露出肩胛骨起伏的轮廓——比任何等高线图都让人喉咙发紧。当周扬把最后一株甜菜种进岩缝时,陈默在涨潮区插下了标记杆,杆顶系着从信天翁脚环拆下的铜环,海风掠过时的呜咽声,像极了母亲哄睡时哼的关外小调。
旱季教会他们的不止是节水,夜幕降临时,陈默看着周扬用战斗机铝皮修补屋顶,火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新筑的堤坝上。那些被潮水抹平的沙地,正悄然长出新的纹路——比菌丝更隐秘,比年轮更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