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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碗风波

阿成与芽儿的豆腐账

茶馆后厨的蒸汽糊在窗纸上,赵阿成端着五碗茶汤往雅间送,青瓷盖碗在托盘上叮当乱撞。前厅说书人的醒木"啪"地炸响,惊得他手肘撞上门框。

"碎不得!"他慌忙稳住最边上的茶碗,热水却泼在手背,烫出个红印。

柜台后拨算盘的陈掌柜斜眼冷哼:"毛手毛脚的,当心扣你半月工钱!"

赵阿成用袖口掩住烫伤,弓着腰陪笑:"掌柜的,天字三号间要壶碧螺春..."

"碧螺春是你叫的?"陈掌柜的烟杆敲在台面上梆梆响,"那叫‘云峰翠'!昨儿教的名儿全喂狗肚子里了?"

穿堂风卷着市集吆喝灌进来,裹着柳芽儿清凌凌的唤声:"陈掌柜,今儿的豆腐脑送来了。"

赵阿成脊背倏地绷直,瞥见门口晃动的碎花布裙角,手里的托盘更不稳当。陈掌柜的怒喝追着脚后跟:"还不快滚去端茶!当心贵客..."

话没说完就被脆生生的碎裂声截断。天青釉盖碗在青砖地上绽开十七八瓣,滚烫的茶汤溅上赵阿成脚踝。

满堂茶客静了半息,忽有个尖嗓子嚷起来:"碎碎平安!好彩头!"顿时笑闹声掀翻屋顶。说书人趁机猛拍醒木:"列位看官,且说那杨门女将一枪挑落敌寇头盔——"

陈掌柜的脸涨成猪肝色,烟杆头狠狠戳在赵阿成肩窝:"败家玩意儿!这官窑茶碗值你三年工钱!"

柳芽儿搁下豆腐桶疾步上前,"掌柜的消消气,我帮阿成哥收拾..."话音未落就被陈掌柜甩开的烟杆扫到手腕,青瓷片在她绣鞋前迸开星点。

"轮得到你充好人?"陈掌柜的唾沫星子喷在赵阿成脸上,"滚去后院跪着!晌午前别让我瞧见!"

柳芽儿蹲身拾碎片,指尖悄悄将块豆腐渣弹进赵阿成渗血的手心。他掌心一颤,那团温软的白正好覆在伤口上。

"芽..."赵阿成刚张嘴,就被陈掌柜揪着后领往后院拖。柳芽儿低头理裙摆,瞥见他冻裂的脚后跟粘着豆腐碎屑,在青石砖上拖出蜿蜒的白痕。

后厨劈柴声咚咚响,跑堂的福贵扒着门缝嗤笑:"成哥儿好福气,跪着都有豆腐西施疼。"切墩的孙大娘一菜刀剁在案板上:"烂舌根的!昨儿偷吃供果的账还没算呢!"

柳芽儿拎着空木桶退出茶馆,檐下冰棱滴落的水珠砸在后颈。她突然折返柜台,将个粗布包拍在台面:"陈掌柜,这是上个月賖的豆腐钱。"

陈掌柜的三角眼眯成缝,"不是说好年底结清?"

"原是这样..."柳芽儿手指绞着围裙系带,"可方才听药铺王先生说,南街新开了豆腐坊..."她故意拖长尾音,瞧着陈掌柜的烟杆抖了抖。

"小丫头片子敢要挟我?"烟袋锅子磕得柜台砰砰响,"就赵阿成摔的那个碗,抵你半年豆腐钱都够!"

柳芽儿忽然笑出两个酒窝,"哪能呢,谁不知陈掌柜最是公道。"她掀开粗布一角,露出油纸包的酱豆腐,"这是用祖传卤水点的,特意孝敬您。"

陈掌柜的喉结滚了滚——全临安城都知道,柳家酱豆腐拌辣子能下一斤烧刀子。

"咳...阿成那小子..."老掌柜的调门降了八度,"让他跪足半个时辰就起来吧。"

柳芽儿福了福身,跨出门槛时差点撞上探头探脑的福贵。小跑堂嬉皮笑脸凑过来:"柳姐姐好手段,教教我怎么做酱豆腐呗?"

"容易得很。"柳芽儿从桶底掏出块老豆腐,"黄豆要泡足三更天,卤水得是..."她突然把豆腐往福贵怀里一塞,"呀!面铺吴婶喊我!"转身跑进市集人堆里。

福贵捧着豆腐愣神,后脖领突然被揪住。陈掌柜的烟袋杆子冒着火星:"偷懒的碎崽子!还不给天字间续热水!"

日头爬上旗杆时,赵阿成瘸着腿蹭到豆腐摊前。柳芽儿正给卖绒花的张婶包豆腐,头也不抬道:"今日卖完了。"

"我...我来还这个..."赵阿成从怀里摸出块洗白的粗布,正是柳芽儿包豆腐渣的那块。血迹洗去后,布面上显出歪扭的柳叶纹——去年端午她绣坏的手帕。

柳芽儿夺过布塞进围裙,"陈掌柜的茶碗..."

"掌柜说...说让我慢慢还..."赵阿成突然抓住她手腕,"你给了酱豆腐方子是不是?"

市集喧嚣突然远了。柳芽儿盯着他结血痂的掌心,那上面还粘着星点豆渣,"不过是个卤水配比..."

"柳家的秘方!"赵阿成眼眶发红,"你爹当年为这个跟人拼命..."

卖柴老汉的咳嗽声横插进来:"赵小子,芽丫头的手腕子要折喽!"

赵阿成触电般松手,柳芽儿的腕上已泛起红印。她转身掀开木桶,"还剩碗豆腐脑..."话音戛然而止——桶底沉着块完整的梅花酥,糖霜半点没洒。

赵阿成耳尖要滴出血来,"摔碗前刚烤的..."他脚尖碾着青石板缝,"盐罐和糖罐挨太近..."

柳芽儿舀了勺豆腐脑扣在酥饼上,"这样正好。"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两人眉眼,她突然瞥见他藏在袖口的血痕。

"手!"

赵阿成慌忙背过身,"茶碗划的...不碍事..."

柳芽儿扯过半截裹豆腐的粗布,蘸着凉透的豆浆给他擦伤口。赵阿成疼得嘶气,却瞥见她冻裂的指腹比自己还严重。

"你等等!"他扭头往茶馆跑,差点撞翻馄饨摊。片刻后攥着个粗瓷瓶回来:"掌柜的跌打酒..."

"抹这个更糟!"柳芽儿拍开他的手,从发髻拔下木簪挑破自己衣角,"我娘说,棉布裹黄豆粉最止血。"

赵阿成盯着她翻飞的青丝发呆,直到布条缠上手指才醒神:"使不得!你这衣裳..."

"反正是染坏的。"柳芽儿扯了扯青黛色裙摆,斑驳的茶渍像幅写意山水。她突然笑出声:"比你染的布强些。"

西风卷着枯叶掠过市集,说书人正讲到穆桂英大破天门阵。赵阿成忽然指着豆腐车:"灯笼穗子该换了。"

柳芽儿仰头看褪色的红穗,"够用。"

"我...我有攒的彩线..."赵阿成从裤脚暗袋掏出团乱线,"福贵扔的穗子..."

"成哥儿!"茶馆二楼支窗猛地推开,福贵扯着嗓子嚷:"掌柜让你去扛炭!"

柳芽儿抓起块豆腐塞进赵阿成怀里,"路上吃。"指尖触到他龟裂的手背,比豆腐渣还糙。

暮色染红瓦当时,柳芽儿数着铜钱串的手突然顿住——钱眼里卡着片青瓷,边缘磨得圆润,映着晚霞像瓣桃花。

茶馆方向飘来陈掌柜的吼声:"赵阿成!炭灰沾到贵客衣裳,仔细你的皮!"

她摸出染血的粗布,就着最后的天光穿针。细麻线游走间,碎瓷片渐渐裹成朵梅花,系在褪色的灯笼穗上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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