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

暮色染红纸门时，铜镜蒙上了一层水雾。我跪坐在镜前整理发簪，手指忽然触到镜框上的龙纹——青铜雕刻的龙鳞竟微微发烫。镜面忽然漾起波纹，少年的身影从水波中浮现。他散着半湿的长发，雪白的中衣松垮地披着，衣襟沾了几点墨迹。

"手指的伤好些了？"他指了指我裹着细布的手。那是前天收拾旧书时被铜镜边角划破的。我慌忙把手藏进衣袖，却瞥见他案头摆着个青瓷小瓶，瓶口露出的细布一角，分明是我昨日扔进池中的帕子。

镜面忽然闪起细碎银光，像撒了一把星星在水里。那些光点聚成小鱼，叼着张泛黄的纸片游过镜面。纸片轻轻落在我膝头，上面潦草地写着："今夜月色甚好"，"好"字的墨迹拖得老长。

"练字时走了神。"他耳朵尖泛着红，随手把毛笔搁在砚台上。我这才发现那砚台的缺口，和我妆匣里收着的残砚正好能拼合，裂缝里都闪着同样的银粉。

夜风吹动檐角风铃，带着池中睡莲的清香。他突然伸手虚虚拂过我发间："沾了柳絮。"明明碰不到，我却觉得后颈发烫。镜面泛起涟漪，他指尖带起的银粉凝成流萤，落在我簪着的银杏发饰上。

雷声从远处传来，镜面裂开蛛网般的细纹。他身后的雕花窗突然被风吹开，纸张纷飞中，有张宣纸穿过镜面，打着旋儿落在我铺开的裙摆上——是幅未完成的画，画中姑娘踮脚擦拭镜框的模样，鼻尖的小痣和我一模一样。

"去年上元节画的......"他衣带松垮地系着，露出锁骨处一道旧疤。我低头假装整理裙带，发现腰间系成了奇怪的蝴蝶结。

暴雨在深夜灌满庭院。池中锦鲤叼着片褪色的红绸游来游去，绸子上歪歪扭扭绣着"夜色沉入"，和镜中飘来的纸片正好拼成完整诗句。水面忽然映出两个月亮，小的那个泛着青铜色，分明是他盔甲上的护心镜。

早晨发现枕上散落着银粉，拼成歪歪扭扭的"戌时"。李姨端着早饭进来时，汤碗里浮着的银杏叶上，竟有用酱汁写的"老地方"——和爷爷旧剑匣里藏着的字条笔迹相同。

雨停了，我特意换上浅绿色襦裙。铜镜泛起波纹时，腕间的五彩丝绳突然收紧。他今日束着马尾，铠甲下摆却别着朵淡紫野菊，像是清晨练剑时随手摘的。

"这些银粉遇着热气会发光。"他晃了晃手中瓷瓶，银粉流泻成星河，"比如......"话音未落，几粒银粉穿过镜面，在我袖口拼出北斗七星的图案。

更漏指向戌时，镜中书房的门突然被撞开。他转身将我虚影护在身后，徒手接住飞来的暗箭。

血珠顺着手腕滑落，在镜面绽开点点红梅："别看。"染血的手掌虚掩住我眼睛，温度却真实得让人鼻尖发酸。

暴雨停歇时，掌心多了粒带血的银粉。李姨送来干净帕子时，我正摸着发烫的耳垂——那里沾了片来自三百年前的雪，正化作水珠滑进衣领。

暮色渐浓，镜面爬满冰裂纹。每个碎片都是零散的记忆：他教我握笔时留在指尖的薄茧，我哼的小调变成他夜读时的背景音，最边角的碎片里，我们手掌隔着镜子相贴，倒影在烛光中叠成十指相扣的模样。

夜风吹动纱帐，铜镜忽然散发出松木香。染血的镜面映出两个他：书生装扮的正提笔修书，武将打扮的却伸手抹去我眼角的泪，掌心的薄茧擦过皮肤时，铠甲冰凉的触感真实得心惊。

"接着！"他突然扯下玉佩掷过镜面。翡翠穿透虚空的刹那，我腕间丝绳突然断裂，化作金线缠住玉佩。雷声炸响时，镜中映出我颈间的红痕，和他剑柄上的家纹分毫不差。

雨又下了起来。玉佩在枕边泛着体温，断口处新生的金丝微微发亮。我摸着锁骨处莫名出现的印记入睡，梦见三百年前的月光淌进今夜的雨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