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碑

血月褪成青灰时，我攥着那支白玉簪在井沿坐到天明。李姨昏迷前塞给我的虎符在掌心发烫，青铜铸的螭龙缺了右眼，窟窿里凝着干涸的血垢。

"小姐，桔梗..."洒扫的小侍女怯生生指给我看。回廊外的青苔地里，一夜之间开满蓝紫花朵，每片花瓣都凝着星砂，在晨光里淌着银泪。

铜镜碎得蹊跷。菱花碎片散落处，榻榻米下竟露出暗格。褪色的紫檀匣里躺着卷《梦溪残谱》，谱页间夹着张双重曝光的相片——大正时代的祖母抱着穿和服的我，背景里却立着个青衫磊落的虚影。

"这是..."我摩挲相片边缘的齿痕，与昨夜井中浮起的玉簪纹路相同。

谱页突然无风自动，停在那首《长相思》处，工尺谱间夹着行小楷："戊戌年七夕，与萤娘共谱于井畔。"

井水在正午时分泛起涟漪。我掷入试水温的梅子，竟捞起块带牙印的杏脯。咬开时酸涩直冲眼底——这是三日前他穿镜递来的饯别礼，如今裹着辽东的霜雪归来。

"将军当年在此立过血碑。"李姨不知何时扶着门框出现，腕间缠着的纱布渗着褐斑，"每逢萤娘生辰，碑文便会浮现朱砂字。"

暮色染红井栏时，我舀了九十九瓢井水擦洗青石。当最后一滴水渗入石纹，碑文果然在月光下渗出血色："妻沈氏萤娘之墓"，"墓"字却被人用指甲生生抠成"归"。

子时的梆子惊飞栖鸦。井水突然漫成镜面，映出三百年前的灵堂。

少年将军跪在冰棺前，将染血的婚书贴在心口："你说要等桔梗开遍辽东..."白玉簪刺破掌心，血珠坠入棺中人的唇缝，"为夫便让这花在三百年后重生。"

"！"我扑向井口，水面却变成铜镜。他自镜中转身，铠甲裂痕里开满星砂凝成的桔梗："阿萤你看，花开了。"

泪珠砸碎镜面时，那些花突然活了。

星砂穿过时空裂缝，在我腕间缠成并蒂莲纹。

李姨的惊呼从庭院传来——白昼盛放的桔梗顷刻凋零，萎落处浮起座青玉碑，碑文淌着新鲜的血："吾妻当归。"

夜露深重时，我在碑前焚了焦尾琴的断弦。青烟凝成他虚影，指尖星砂聚成支银簪："辽东的雪化了。"

簪尾划过掌心，旧伤突然涌出花汁般的血，"星砂认主，该续前缘了。"

五更雨落，碑文泛起萤光。我倚着青石睡去，梦见自己穿嫁衣跪在灵堂。少年将军执笔在我眉心点痣，血珠渗入肌肤时，三生石上浮现东京的街景。

晨起时枕上落着辽东的雪砂，融在鬓角成了霜。李姨说井水一夜之间漫过石阶，浮着件裂帛嫁衣。我捞起时，襟口绣着的"国"字正被星砂重新勾勒，针脚里游着银色的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