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压梅林的夜,沈砚冰握着那支断箭,箭簇上的血渍已凝成暗紫,像极了三年前顾承煜披风上的纹样。他忽然想起那年元宵,宫灯映着少年人眉间的朱砂痣,顾承煜笑着将糖葫芦递过来,糖衣在月光下闪着碎钻般的光。
景和十七年,春寒料峭。丞相府的马车在街角被劫,八岁的顾承煜缩在巷角,衣摆上沾满泥污。救他的是个穿青衫的男孩,腰间悬着半块龙形玉佩,正是将军府的小公子沈砚冰。
“别怕,我爹说遇见坏人要像松枝一样挺直腰杆。”沈砚冰蹲下身,从袖中掏出块芝麻糖,糖纸在风里发出细碎的响。顾承煜抬头,撞见一双盛着星子的眼睛,比他读过的所有诗里的月色都要明亮。
后来他们常躲在城郊的梅林里,沈砚冰教顾承煜练剑,剑柄上刻着“承煜”二字,是沈砚冰求了铁匠三日才打好的。顾承煜则给沈砚冰讲《诗经》,讲到“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时,耳尖红得比梅花还要艳。
直到那年秋猎,皇帝看着两人并辔而归的身影,笑着说:“朕若有这样两个儿子,便是天下最富有的人。”丞相与将军的脸色却同时一白,因谁都知道,龙形玉佩与凤纹香囊,本就是当年先太子与先皇后的信物。
景和二十三年,边关告急。沈砚冰接到调令的那晚,顾承煜站在将军府的檐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爹说,此战若胜,沈家便能入主中枢。”沈砚冰握着顾承煜的手,掌心全是汗,“待我班师回朝,便向陛下求旨,让你我……”
“砚冰。”顾承煜突然打断他,指尖抚过他腰间的玉佩,“你可知,当年先太子谋反时,我父亲曾亲手递过弹劾的折子?”
风掀起窗棂上的红绸,那是沈砚冰特意为顾承煜准备的定情之物。少年人眼中的光一寸寸熄灭,像被雪水浇灭的炭盆,只余袅袅白烟。
“原来如此。”沈砚冰后退半步,玉佩相撞发出清响,“我竟不知,日日与我共读诗书的人,原是仇人的儿子。”
顾承煜想解释,话到嘴边却成了咳嗽。他从袖中掏出个锦盒,里面是支羊脂玉簪,雕着并蒂莲的纹样:“这是我娘临终前让我交给你的,她说……”
“不必说了。”沈砚冰转身,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明日卯时,我便率军出征。从此后,你我各为其主,再无瓜葛。”
锦盒跌在地上,玉簪断成两截。顾承煜弯腰去捡,指腹被碎玉划破,血珠滴在雪地上,像极了那年梅林里的梅花。
三年后,雁门关外。沈砚冰望着对面的敌军帅旗,旗角上绣着的凤纹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中军帐里,副将递来密报:“将军,敌方主帅是顾承煜,丞相府的那位公子。”
战鼓响起时,沈砚冰握着长剑的手在抖。他看见顾承煜骑着黑马而来,披风上绣着的金线凤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却再不是记忆中那个会为他温酒的少年。
“沈将军别来无恙?”顾承煜的声音比边塞的风还要冷,“我父让我带句话,当年先太子之事,沈家也脱不了干系。”
箭矢破空声响起的瞬间,沈砚冰本能地偏头。断箭擦着他的耳垂飞过,在肩上划出道血痕。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的元宵,顾承煜曾笑着说:“砚冰若受伤,我便给你画梅花遮疤。”
“放箭!”顾承煜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却还是下达了命令。箭雨如蝗,沈砚冰看见顾承煜突然策马冲来,替他挡住了那支本该穿心而过的冷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