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烬

卯时的雾气缠着大慈恩寺的晨钟，裴珩立在藏经阁飞檐下，看檐角铜铃在风里碎成十二瓣清音。昨夜从鱼缸底捞起的菩提子此刻躺在他掌心，断裂处的血沁被雨水泡发，洇出丝缕梵红。这颜色令他想起三年前灞桥柳案里，那个吞金自尽的歌伎唇间溢出的胭脂。

"施主可知这菩提的来处？"住持慧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和尚枯瘦的手指拂过《金刚经》残卷，纸页间突然飘落片金箔，正落在裴珩皂靴前。

裴珩俯身拾起时，瞳孔骤然收缩——金箔边缘的锯齿状裂痕，与盐运使书房窗台上残留的完全吻合。更诡谲的是箔面用针尖刺着密麻小孔，日光斜照时，竟在地砖上投出《往生咒》的轮廓。

"此乃梁武帝时的古法，唤作‘镂金书’。"慧觉拨动念珠，"上月李大人捐了三百两金箔，说要重修罗汉堂的接引菩萨。"老和尚忽然咳嗽起来，袖口滑落的腕骨上赫然缠着道灼痕，形如扭曲的卍字。

裴珩正要细问，忽见知客僧慌张跑来："住持，罗汉堂的灯...灯油..."话音未落，裴珩已疾步穿过放生池。池中锦鲤突然翻起肚白，水面漂着层诡异的靛蓝色油膜。

残破的接引菩萨像前，青铜长明灯倾倒在地。本该盛着檀香油的海棠式灯盏里，却凝着半固体的孔雀石粉末。裴珩用银匙挑起些许，粉末遇热即融，腾起的青烟在空中勾出个残缺的胡人面孔。

"这是龟兹舞姬画眉用的石黛。"随行的衙役脱口而出，"妙音阁新来的胡姬..."话到一半猛然噤声。裴珩转头望去，见小沙弥正偷偷将某物塞进香炉，炉灰间露出半截靛蓝丝绦——与李府黑猫衔走的花纹如出一辙。

未时三刻，妙音阁的雕花门在裴珩面前訇然洞开。老鸨鬓间的金步摇却比昨日少了两支，扑簌簌落在波斯地毯上的香粉里混着可疑的暗红。

"那位蓝眼睛的姑娘叫阿史那。"她绞着帕子的指节发白，"自李大人出事后就再没开口说过话。"话音未落，二楼厢房突然传来琵琶弦断之声。裴珩撞开门时，正见阿史那将半张描金笺吞入口中，眼尾朱砂痣红得似要滴血。

铜镜前的胭脂盒翻倒在地，裴珩蘸起些许在鼻端轻嗅——竟是南海龙血树的汁液混着孔雀石粉。镜面突然映出阿史那袖中寒光，裴珩侧身闪避的刹那，淬毒匕首已钉入妆奁，刀柄上缠着的靛蓝丝绦浸了毒液，优昙花纹正慢慢化作焦黑。

"二十年前七月半，鬼门关开的时候..."阿史那突然用龟兹语呢喃，染着蔻丹的指甲在地上抓出血痕。裴珩俯身欲听，窗外却射入三支弩箭，箭尾绑着的火药筒瞬间引燃绡纱帐。火舌舔上房梁时，裴珩只来得及扯下半幅烧焦的《胡旋舞》画卷。

戌时的更鼓声中，裴珩在提刑司衙署展开残卷。焦痕间隐约可见九个持剑的胡人围着一尊三头六臂的神像，神像足下踩着条双头蛇——正是波斯拜火教祭祀密特拉神的图腾。突然，师爷惊呼着撞开门："大人！漕运码头捞起具浮尸，腕上也有串断了的菩提子！"

暴雨忽至，裴珩奔过石板街时，怀中的菩提子与死者身上的突然共鸣般发烫。码头的渔火在浪里碎成点点猩红，他看见新尸的右手紧攥着半枚官印——印纽是只缺了眼的睚眦，与李崇文奏折上的朱纹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