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图裂

咸通九年的春雨裹着香灰，裴珩跪在太液池底。青铜炼妖鼎的蟠螭纹爬满腕骨，鼎内血水映出他眉心的陨星斑——那点幽蓝已蔓延成北斗形状，天玑位正跳动着周延礼死前的记忆。

"珩儿。"盲眼琴师的声音自鼎中传来。裴珩的陨星斑突然灼痛，血水翻涌间浮现出二十年前的龟兹王庭：母亲一袭胡旋舞衣，腕间紫玉镯撞碎在炼妖鼎边缘，飞溅的玉屑化作《河图》星纹烙进鼎身。

血水突然凝结成冰。裴珩看见自己的倒影扭曲成母亲模样，眼尾生出与阿史那如出一辙的朱砂痣。炼妖鼎内壁的冰裂纹开始游动，拼出"万物皆备于我"六个古篆——正是《河图》遗失的最后一章。

"当年你父亲剖心封玺，原是为镇住这口鼎。"母亲的手从冰面穿出，指尖悬着半枚紫玉镯，"可他不知真正的河图，早被禹王铸进人族血脉。"镯身突然融化成水银，渗入裴珩腕间北斗疤痕。

地宫在震荡中倾覆。裴珩坠入炼妖鼎深处，四周悬浮着三十六尊青铜人俑。每尊人俑心口都嵌着紫玉碎片，冰裂纹在玉面蜿蜒成各州舆图。他触碰扬州人俑的刹那，冰纹突然暴长，裹住人俑化作周延礼的模样。

"裴大人可知何为替身？"周延礼的官袍下伸出青铜手臂，"咸通三年的李崇文，不过是承灾的陶俑。"他撕开胸甲，露出里头转动的陨星机括，刻满"如露亦如电"的齿轮间，夹着张泛黄的卖身契——立契人竟是裴珩母亲。

记忆如毒刺扎入太阳穴。裴珩看见母亲在龟兹炼妖鼎前起舞，腕间紫玉镯每转一圈，鼎中就多具青铜人俑。那些俑人的面容渐次清晰：李崇文、陈平、阿史那...最后具人俑的五官竟与自己别无二致。

"因果如环啊。"母亲的声音混着齿轮咬合声，"当年我用河图冰裂纹刻你魂灵时，便知有此一劫。"她突然扯开人俑裴珩的胸膛，里头滚出个青铜浑天仪，十二辰位嵌着的正是传国玉玺碎片。

裴珩的北斗疤突然裂开。陨星铁从血脉中析出，在炼妖鼎内拼成完整的《河图》。鼎壁冰裂纹遇星图即融，血水化作暴雨倾盆而下。雨中浮现出大慈恩寺地宫景象：那些漆黑的佛骨正在重组，接引菩萨的金身外壳剥落后，露出的竟是裴珩父亲的面容。

"父亲！"裴珩的嘶吼震碎雨幕。金身佛陀突然睁眼，掌心托着的不是莲花，而是炼妖鼎微缩模型。父亲的声音自三十三重天外传来："河图本为锁，星轨即是匙..."

未时三刻，裴珩在鼎中醒来。血水退去的鼎底刻满龟甲文，记载着禹王斩相柳的秘辛：当年九州鼎并非镇妖，而是将相柳精魄封入人族血脉。那些冰裂纹不是裂痕，是相柳企图破鼎而出的爪痕。

"原来贪嗔痴皆是妖。"裴珩抚过腕间疤痕。北斗纹路突然游出皮肤，在空中拼成相柳九首图腾。炼妖鼎发出洪荒巨兽般的嘶吼，鼎身冰裂纹中渗出靛蓝黏液，每一滴都映着众生颠倒梦想。

母亲的身影在黏液里扭曲："现在明白为何九曜噬月总要选在盂兰盆节？"她身后浮现出万千青铜人俑，每个都长着裴珩的脸，"鬼门关开时，相柳才能借河图冰裂纹..."

话音未落，太液池水倒灌入鼎。裴珩在激流中抓住父亲的金身碎片，锋利的边缘割开掌心。血染金身的刹那，他看见二十年前那个雨夜：母亲在鼎前割开自己咽喉，血不是红色，而是混着陨星粉的靛蓝。

"用河图锁住相柳..."垂死的母亲将紫玉镯按进他心口，"用你的血脉..."暴雨淹没了最后遗言。裴珩此刻才惊觉，自己心跳的节奏竟与炼妖鼎轰鸣完全同步。

戌时的丧钟穿透池水。裴珩破鼎而出时，长安城正下着混金粉的血雨。雨滴打在重建的大慈恩寺瓦当上，刻出无数微小的"卍"字。他踏着雨帘跃上鼓楼，怀中的《河图》残卷突然自燃，灰烬里显出一行小篆：

"劫起时，持图者即应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