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停尸间的低温让睫毛结了霜，钟余晖跪在防滑垫上擦拭骨灰盒时，听见了第一颗记忆琥珀碎裂的声音。
父亲总说殡仪馆是时间的坟场。此刻他终于明白含义——那些蒙尘的檀木盒表面，凝结着往生者未消散的记忆残片，像裹在松脂里的昆虫标本般晶莹。当他用绒布擦拭编号B-17的骨灰盒，盒盖突然涌出淡青色烟雾，在空中凝结成少女跳芭蕾的画面。
"别碰！"父亲夺过绒布的瞬间，烟雾幻化成冰锥刺进他虎口。钟余晖看见父亲伤口渗出的不是血，而是细沙般的暗金色颗粒，那些颗粒落地后竟凝聚成微型沙漏。
"时隙修补师的伤口流的是时间。"父亲用裹尸布缠住手掌，"去整理三号厅的遗物，别碰九十年代的骨灰盒。"
但三号厅的遗物箱早被紫晶齿轮覆盖。钟余晖掀开某个贴着"1998.6.4"标签的纸箱时，夏萤的机械蝴蝶正停在其中一尊陶瓷招财猫头顶。猫眼随着齿轮转动泛起血丝，突然张口吐出枚记忆琥珀。
这次是声音。
"小莹，高考志愿表我帮你改成护理专业了。"中年女声从琥珀里渗出，混着老式挂钟的滴答声，"舞蹈系毕业能有什么出息？"
琥珀突然炸裂，锋利的碎片划过钟余晖手背。疼痛像激活了某种开关，他看见自己血液中浮出银丝，正将满地狼藉的遗物缝合成诡异图腾——塑料假花缠住钢笔，褪色婚戒套在儿童奶瓶上，所有物品的时间线正在重组。
"修补师觉醒时总会弄坏东西呢。"夏萤从通风管道跃下，裙摆扫过之处，机械蝴蝶啃食着失控的银丝，"要不要尝尝新口味？"她弹过来一枚齿轮状薄荷糖，这次包装纸印着"1998.6.4"。
钟余晖含住糖果的刹那，三号厅的节能灯突然频闪。1998年的招财猫活过来般抽搐，陶瓷爪子拍在墙面遗照上。黑白照片里的芭蕾少女竟开始旋转，足尖每掠过相框一次，殡仪馆的瓷砖就剥落一片。
"她叫楚雨，死于十八岁生日当天的车祸。"夏萤指尖绕着银丝，"想知道她为什么穿着舞鞋投河吗？"
暗门突然洞开。父亲举着尸检用的骨锯出现，锯刃沾满金色时之砂。钟余晖这才发现父亲的右眼变成了怀表齿轮，瞳孔里映着正在崩塌的殡仪馆承重墙。
"走！"父亲将他推进冷藏柜，柜门闭合前钟余晖瞥见惊人一幕——夏萤的后颈皮肤龟裂，露出皮下精密咬合的齿轮组，而她正将楚雨的遗照塞进自己脊椎处的缺口，像更换电池般从容。
冷藏柜的寒气让睫毛凝出冰珠。钟余晖抱膝蜷缩在尸体存放格时，突然摸到内侧刻着的字迹。手机照明灯亮起的瞬间，他浑身血液凝固——金属内壁上布满指甲抓挠的"救命"，笔迹竟与自己的字迹完全相同。
最下方有行小字：
**「2012.3.15 钟余晖到此一游」**
可2012年他才九岁。
怀表突然发烫，棺材盖弹开的镜面里，他看见更恐怖的画面：冷藏柜外根本不是殡仪馆，而是他们班的教室。夏萤坐在他课桌上，正把楚雨的遗照剪成蝴蝶形状，每剪一刀，现实中某个同学的瞳孔就蒙上层白翳。
"找到漏洞了。"夏萤突然隔着柜门轻笑，机械蝴蝶从通风口钻入，复眼闪烁着全班同学的大头贴，"你猜猜看，当楚雨的记忆覆盖现实后，你暗恋的英语课代表会变成投河少女，还是......"
柜门被锯开的火花中，钟余晖咬破舌尖。血腥味激活的银丝裹住机械蝴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能读取蝴蝶的记忆——那些准考证碎片拼凑的画面里，夏萤在十七年间用同样手段引诱过无数修补师。
"原来你专吃绝望。"他嘶声说着，银丝突然暴长刺入冷藏柜顶端的消防喷淋头。冷水浇灌下，夏萤的齿轮关节发出生锈的吱呀声，楚雨的遗照在浸湿后显露出真实画面：根本不是车祸现场，而是夏萤站在河岸冷眼观望的侧影。
父亲破门而入时，钟余晖正徒手捏碎最后一只机械蝴蝶。齿轮碎片割得掌心血肉模糊，但流出的不再是血，而是闪着荧光的时之砂。
"现在你该学会用伤口战斗了。"父亲扔来裹尸布，露出自己爬满齿轮纹路的左臂，"我们修补时间，时间也在修补我们。"
夏萤消失前留下了新的薄荷糖，包装纸沾着楚雨眼角的泪渍。钟余晖吞下糖果时，尝到了1998年梅雨季的潮湿味道，以及某种正在滋生的、冰冷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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