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迷途:
民国三年秋,我背着相机箱穿行在皖南深山的迷雾里。作为《民俗画报》的摄影师,本是要拍摄即将消失的哭嫁习俗,却在三日前被这诡异的雾气困住,兜兜转转竟走到个地图上未曾标记的村落。
村口老槐树下立着块青石碑,碑文早已被青苔覆盖,只隐约辨得"槐树村"三字。忽听得唢呐声破空而来,一顶猩红喜轿摇摇晃晃从雾中浮现。八个轿夫脚不沾地似的飘着,绣着并蒂莲的轿帘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新娘染着丹蔻的手——那指甲缝里分明嵌着泥土。
"姑娘可是来喝喜酒的?"枯枝般的手搭上我的肩,回头见个佝偻老妪,脸上扑着惨白的铅粉,两颊用朱砂画着夸张的腮红,"吉时将至,新娘子缺个梳头人。"
我正要推辞,老妪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皮肤像泡发的宣纸,泛着青灰的纹路:"外乡人过了子时不拜堂,是要被山魈叼了魂去的。"说话间,指甲深深掐进我的皮肉,暗红的血珠滚落在她腕间的槐木镯上。
穿过挂着惨白灯笼的巷道,老宅门楣上悬着三尺红绸。堂屋里摆着口黑漆棺材,棺头贴着褪色的囍字。梳妆台前坐着凤冠霞帔的新娘,西洋镜面蒙着层血雾,镜中竟映不出人影。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老妪递来柄缠着红线的犀角梳。指尖触到新娘发丝的瞬间,刺骨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铜镜突然嗡嗡震颤,我看见镜中浮现出截然不同的场景——
暴雨倾盆的午夜,同样的喜房里,新娘的盖头被狂风掀起。那张脸!精致的妆容下布满紫黑色尸斑,脖颈处针脚歪斜的缝合线渗着黑血。七八双青白的手按住她挣扎的身躯,钉棺声混着凄厉的哭嚎,鲜红的指甲在棺盖上抓出深深血痕。
"当啷"一声,犀角梳跌落在地。镜面裂纹如蛛网蔓延,汩汩黑血从缝隙中渗出。老妪的脸在烛火中扭曲:"既沾了阴亲,便留下当个全福人罢。"门外传来纸钱燃烧的焦糊味,送亲队伍举着惨绿灯笼飘进院落,轿帘翻飞间,露出半截腐烂的青色手腕。
我抓起相机冲向厢房,身后传来绸缎撕裂的声响。反锁房门的瞬间,铜镜里伸出只白骨森森的手,新娘的盖头飘落在窗棂上,露出半张与我七分相似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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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云:
我背靠雕花木门剧烈喘息,厢房四角点着长明灯,跃动的烛火却照不透屋里的阴冷。梳头时沾染的尸腐味萦绕在鼻尖,旗袍下摆沾着镜中渗出的黑血,此刻正顺着小腿蜿蜒出黏腻的轨迹。
窗棂突然传来指甲抓挠的声响,盖头下那张与我相似的脸正贴着窗纸蠕动。相机镁光灯在恐惧中自动触发,白光炸裂的刹那,我听见皮肉灼烧的滋滋声。盖头飘落在地,露出半张支离破碎的面容——她的右眼是被粗麻线缝合的窟窿,左脸皮肤像融化的蜡油般垂坠。
"姑娘莫怕。"镜面传来空灵女声,梳妆台不知何时出现在厢房中央。染血的犀角梳静静躺在镜前,镜中映着位穿月白旗袍的秀丽女子,如果忽略她脖子上那道蜈蚣般的缝合线。
她抚摸着镜中自己的倒影:"光绪二十七年,我也是这样被老福婆骗来当梳头娘。"铜镜泛起涟漪,映出当年场景:十六岁的少女被按在棺材前梳头,每梳一下就有黑发连着头皮脱落,最后竟将整张脸皮梳了下来。
"槐树村每甲子要办七场**,用活人生魂替那些枉死的新娘补全三魂七魄。"她突然将脸贴在镜面上,缝合线崩开露出森森白骨,"你闻,朱砂混着尸油的味道——"
我这才发现所谓长明灯,实则是嵌在头盖骨里的白蜡烛。七个骷髅悬在房梁,黑洞洞的眼窝对着中央的槐木供桌,上面摆着个红绸包裹的陶瓮,瓮口探出半截泡得发胀的婴儿手臂。
门外骤然响起唢呐声,镜中女子脸色剧变:"快用相机拍那陶瓮!"我下意识按下快门,镁光灯中传出婴儿啼哭。陶瓮应声炸裂,腥臭黑水喷溅在房梁骷髅上,竟腐蚀出"戊戌年腊月"的刻字——正是六十年前。
老妪的尖啸震得窗棂颤动:"贱人敢坏主母好事!"腐朽的木门被利爪洞穿,我抓起相机冲向院落,却被眼前的景象定在原地。
七口朱漆棺材竖着嵌在古槐树干中,每口棺材都探出新娘腐烂的手臂。树根处堆积着上百个陶瓮碎片,那些泡发的婴儿尸体正睁着浑浊的眼球,用肿胀的手指抠挖树皮。
"她们在找自己的头。"镜中女子不知何时飘到我身侧,月光照出她脖颈处密密麻麻的针脚,"当年我怀胎七月被活活钉棺,孩子被做成守魂瓮......"
话音未落,老妪的身影从祠堂飘来。她褪去人皮后竟是具焦黑尸骸,脊椎上串着七枚铜钱,每枚铜钱都刻着不同新娘的姓名。腐尸手中握着的,赫然是那把缠着红线的犀角梳。
"时辰到了。"焦尸咧嘴露出满口金牙,槐树根突然暴起缠住我的脚踝。树冠间垂下无数红绸,每根绸缎都系着颗腐烂的新娘头颅。她们空洞的眼窝流出黑血,齐声哼起诡异的童谣:"梳头娘,骨做妆,红绸系魂拜阎王......"
镜中女子突然扑向焦尸,脖颈缝合线全部崩断,头颅滚落时嘶声喊道:"跑!去祠堂毁掉主母的尸身!"我趁机将镁粉全部洒向槐树,冲天火光中,看见树心嵌着具凤冠霞帔的尸骨——她双手捧着的陶罐里,浸泡着七个女婴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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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血咒:
我踩着满地碎骨冲进祠堂时,房梁上垂下的不是灯笼,而是上百个用头发系着的青铜铃铛。夜风穿过腐朽的窗框,那些铃铛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供桌上摆着个三尺高的鎏金神龛,透过雕花缝隙,能看到里面供着尊双头新娘像——两个背靠背的女子共用一具身体,脖颈处缠绕着浸血的脐带。
"终于来了。"神龛突然自行开启,腐臭的黑雾中伸出只青灰手臂。那手臂上戴满镶嵌人牙的金镯,指尖捏着根绣花针,针眼还穿着半截泡胀的肠衣线。
我举起相机连按三次快门,镁光灯却在第三次爆闪时骤然熄灭。取景框里,双头新娘像的盖头同时滑落——左边是我的脸,右边是镜中女子的面容。她们开裂的嘴唇缓缓张开,露出牙龈上密密麻麻的孔洞,每个孔里都插着枚沾血的乳牙。
"当年你祖母逃出槐树村时,可是带走了不该带的东西。"焦尸老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脊椎上的铜钱叮当作响,"双生子总要留一个还债。"
供桌轰然坍塌,露出下方丈余见方的血池。池中浮沉着七个梳着发髻的头颅,那些发髻里插的根本不是簪子,而是锈迹斑斑的剪刀与锥子。最中央的头颅突然睁开双眼,发间剪刀竟是我祖母从不离身的陪嫁之物。
镜中女子的头颅突然从屋檐滚落,她咬住我的衣摆将我拽向血池:"跳!主母的真身在水底!"腥臭的血水灌进口鼻的刹那,我看见池底沉着具巨大的槐木棺材,棺盖上钉着七具蜷缩的婴尸,脐带全部连接着棺内伸出的苍白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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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轮回:
我抓住棺中手臂的瞬间,整池血水倒灌进鼻腔。主母的嫁衣层层剥落,露出贴满黄符的躯体——每张符纸都画着我和镜中女子的生辰八字。她心口插着的金簪突然飞入我手中,簪头并蒂莲里藏着张泛黄的照片:1903年的槐树村祠堂前,祖母抱着婴儿与镜中女子并肩而立。
"当年被献祭的本来是你!"镜中女子残存的头颅尖叫着撞向神龛。双头新娘像应声碎裂,掉出个贴着囍字的青花瓷坛,坛里用尸油泡着两枚带血的乳牙。
焦尸老妪的脊椎铜钱突然崩散,她抓着最后枚铜钱嘶吼:"戊戌年的债该还了!"铜钱上的名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辨——那正是我的闺名。
血池开始沸腾,无数新娘的手臂缠住我的腰肢往下拖拽。在即将没顶的瞬间,我将金簪狠狠刺入主母舌底的《往生咒》。整座祠堂突然响起百鬼同哭,那些青铜铃铛炸成绿火,照见池底浮现的密道石阶——每一级台阶都镶嵌着新娘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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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快门:
我踩着牙齿铺就的石阶狂奔,密道墙壁上凸现着无数人脸。那些面孔随着相机残光的扫过不断变换,最后定格成历代梳头娘临终前的惊恐表情。当指尖触及石台上冰凉的相机时,整座山突然剧烈震颤——原来槐树村的祠堂正建在主母天灵盖上。
取景器里浮现的照片开始急速倒转,1903年的影像雪花般剥落,显露出被抹杀的真相:暴雨夜祖母抱着我跳出血池,而镜中女子被老妪扯断脐带留在棺中。她脖颈的缝合线根本不是死后造成,而是自幼被缝在槐树根上充当活人祭品!
"阿姐终于回来了。"镜中女子的声音从相机里传出,鎏金神龛不知何时出现在石台。那对青花瓷坛中的乳牙突然飞射而来,生生钉入我的牙龈。血腥味在口腔漫开的瞬间,我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视野分裂成两半——左眼看见现实中的密道,右眼却映出1903年正在梳头的祖母。
焦尸老妪从血池追来,她脊椎上的铜钱已全部变成我的生辰八字。我将相机对准她按下快门,这次爆闪的白光中浮现出数百个新娘的虚影。她们腐烂的手穿透老妪的躯壳,扯出七根浸血的槐木钉,每根钉子顶端都挑着个啼哭的婴灵。
"就是现在!"镜中女子尖啸着从照片里挣脱,与我后背紧紧相贴。双生魂体融合的剧痛中,我抓起槐木钉刺向相机镜头。玻璃碎裂的脆响裹挟着凄厉的哀嚎,祖母照片上的婴儿襁褓渗出黑血,那些困在陶瓮里百余年的婴灵终于化作青烟。
祠堂开始崩塌,青铜铃铛里的头发缠住我的腰肢往血池拖拽。混乱中抓住老妪口中的金牙,却扯下整副牙床——那竟是副刻满符咒的纯金口枷。最后时刻将口枷塞进双头新娘像的嘴,冲天而起的绿火中,我望见镜中女子抱着七个婴灵向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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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三日后我在山脚茶棚醒来,旗袍上沾满青绿色粘液。卖茶老翁盯着我递出的银元惊呼:"这袁大头怎的印着宣统年号?"怀中相机突然自动吐出一张照片:浓雾弥漫的槐树林里,七个穿嫁衣的无头女子正朝镜头招手。她们手中红绸系着的头颅,全都长着与我别无二致的脸。
月光映在茶汤里,倒影中我的脖颈渐渐浮现出一圈细密的针脚。远处传来飘渺的唢呐声,装着犀角梳的嫁妆匣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行囊底部,匣内红绸上绣着簇新的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