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道圣旨打破了江府的平静。鎏金圣旨展开的刹那,檐角铜铃被穿堂风撞出细碎声响,惊得廊下白鸽扑棱棱振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江尚书之女贤良淑德,特赐婚于定远将军周松砚,择吉日完婚..."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正厅回荡,红木长案上的青瓷瓶突然发出细微的嗡鸣。江书兰攥着绣帕的指尖骤然发白,"咚"地一声撞倒身后的花梨木椅。"我不嫁!"嫡姐哭嚎着扑进刘氏怀里,珍珠头饰散落满地,"谁要嫁给那个'血狼将军'!听说他杀人如麻,脸上还有道吓人的疤!"她染着丹蔻的指甲死死揪住母亲的衣襟,胭脂泪在粉面上晕开狰狞的痕迹。
江书禾跪在人群最后,素色裙裾沾满前日被罚跪时的泥渍。她垂眸望着青砖缝里倔强生长的野草,听着父亲拍案而起的怒吼,听着刘氏假意劝诫的抽泣,掌心悄悄攥住袖中半块刻着"周"字的玉佩。那夜在祠堂偷看兵书后撞见的玄色衣角,此刻突然在脑海中闪过。
"胡闹!"江父腰间玉带扣撞在桌案上发出脆响,"这是圣上赐婚,岂容你任性!"他拂袖时带翻了砚台,墨汁在圣旨边缘洇开乌黑的晕,像极了边疆战场上永远洗不净的血渍。
接下来的七日,江府陷入诡异的癫狂。江书兰绝食三日,刘氏带着管家在库房翻找压箱底的嫁妆,江父则整日闭门谢客,书房里不时传来摔碎瓷器的声响。唯有江书禾的偏院静得瘆人,她倚着斑驳的雕花窗棂,看着绿竹将抄满批注的兵书一页页塞进灶膛。
"小姐,真要..."绿竹哽咽着将最后一摞纸投进火中,跳动的火苗映亮她通红的眼眶。江书禾伸手接住飘落的灰烬,看着那些关于排兵布阵的字迹在掌心化作飞灰:"你还记得吗?去年冬天我高烧不退,是你冒雪去药铺抓药。"她忽然笑了,眼角却凝着霜,"这次,换我护你周全。"
第七夜戌时三刻,刘氏带着两个嬷嬷突然造访。铜胎掐丝珐琅香炉里飘着安神香,却掩不住她袖口的脂粉味混着血腥味——那是江书兰咬舌相逼留下的。"书禾,母亲有话对你说。"刘氏坐在檀木椅上,指尖轻轻叩击扶手,鎏金护甲撞出细碎声响。
江书禾立刻跪下行礼,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她数着刘氏裙摆上金线绣的并蒂莲,数到第七朵时,终于听见期待中的那句话。
"你姐姐身子不适,这婚事..."刘氏的指甲突然掐住她后颈,假意慈爱的力道却足以留下青紫,"你也是江家的女儿,不如..."
烛花爆开的脆响惊得嬷嬷们后退半步。江书禾盯着青砖缝里的蚂蚁列队搬运烛泪,突然想起兵书里说的"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滚烫的怒意涌上喉头,她却生生咽了下去,任泪水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痕迹:"女儿...恐怕配不上周将军。"
"放肆!"刘氏的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茶汤溅在江书禾脸上,"养你这么多年,为江家分忧不是应该的吗?还是说,你想看你父亲抗旨掉脑袋?"她身后的嬷嬷立刻举起藤条,在寂静的屋内划出破空声。
江书禾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咸腥的血味漫上舌尖,她突然想起生母临终前咳在她手背上的血——也是这样温热,这样刺眼。当她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驯顺:"女儿...遵命。"
大婚当日,江府张灯结彩,红绸却遮不住廊下仆人们窃窃私语的眼神。江书禾坐在铜镜前,任由喜娘将沉重的凤冠压上发间。鎏金步摇垂落的珍珠擦过脸颊,冰凉得像极了刘氏昨夜赏她的耳光。
"姑娘,该上花轿了。"喜娘的声音透着怜悯。江书禾起身时,嫁衣上的金线勒得肋骨生疼。她望着镜中陌生的明艳女子,恍惚看见七岁那年生母梳妆的模样——那时的胭脂水粉,也是这样糊在她稚嫩的脸上。
盖头落下的瞬间,前厅传来江书兰尖锐的笑声。江书禾被喜娘搀着跨过门槛,绣着并蒂莲的裙摆扫过青石板上未干的雨水。透过盖头的缝隙,她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七年的江府:爬满青苔的砖墙,永远照不进阳光的偏院,还有廊下那株被她偷偷浇灌的野蔷薇。
"别了,这吃人的地方。"她在心底默念,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红绸微微扬起一角,她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玄衣男子。那人腰间玉佩在阳光下闪过冷光,与她藏在嫁衣夹层里的半块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