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一夜未归。
天蒙蒙亮时，八戒蹲在洞口啃干粮，含糊道：“猴哥别是让那骚狐狸拐去当压寨夫人了吧？”
沙僧瞪他一眼，看向闭目静坐的唐僧：“师父，大师兄他……”
“无妨。”唐僧睁开眼，“那狐妖道行不深，胜在狡诈。悟空吃不了亏，顶多惹一肚子气。”
正说着，外面林子里传来咚咚脚步声，还有悟空恼火的嘟囔。
“晦气！真晦气！”
金光一闪，悟空扛着棒子跳进山洞，毛发沾了些露水，一脸不爽。
“追上了？”八戒凑过去。
“追上个屁！”悟空啐了一口，“那玩意滑溜得很，专往窄缝老林里钻，七拐八绕就没影了！倒把俺老孙引到一处乱葬岗，平白沾了一身晦气！”
他说着，从脑后拔下一根毫毛，吹口气，变出个小布条。“就捞着这个，挂树枝上的。”
布条是红色的，质地和之前那锦囊一样，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什么衣服上急撕下来的。上面用更深的红色，歪歪扭扭画了个图案：一座冒着火的山，山下跪着一排小人，小人前方有个三根线的简笔画，像是个胡子。
火焰山，土地老儿？悟空皱眉。
唐僧接过布条，指尖摩挲着那冒火的山的图案。
“不是土地。”他看向洞外渐亮的天光，“是供奉。三根线，代表三牲祭祀。”
沙僧脸色一沉：“用童男童女代替三牲？”
“走。”唐僧起身，“去瞧瞧这山神，受不受得起这般香火。”
越靠近翠云山主峰，山路越发难行，怪石嶙峋，老树盘根。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甜腻香气，闻久了让人头晕眼花。
八戒吸溜着鼻子：“啥味儿？怪甜的，闻得俺老猪饿得慌。”
“闭嘴，蠢货！”悟空低喝一声，火眼金睛亮起，警惕地扫视四周，“是迷魂瘴气，吸多了把你变烤猪！”
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一条路宽阔些，像是常有人走，通向半山腰一片隐约的屋舍。另一条是窄窄的羊肠小道，淹没在荒草里，通往更幽深的山谷。
那甜腻的香气，似乎都是从大路那边飘来的。
路边蹲着个采药的老妪，背着筐，低着头，看不清脸。
“老人家，”沙僧上前一步，客气问道，“请问山神祭坛往哪边走？”
老妪慢吞吞抬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神有些呆滞。她指了指那条宽阔大路。“那边，一直走，就能看到仙师的法坛了……仙师法力高深，求雨很灵验的……”
她说话慢悠悠，像在梦呓。
悟空眯着眼打量她，忽然用棒子一指她药筐：“你这筐里，装的真是草药？”
老妪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
唐僧目光扫过她的手指，那双手虽然沾着泥，指甲缝却干净，指腹也无劳作的粗茧。他淡淡开口：“有劳。”
说完，竟真领着徒弟往那条宽阔大路走去。
走出十几丈，拐过一道弯，彻底看不见那老妪了。唐僧立刻停步。
“师父？”八戒不解，“咋不走了？”
“那是条鬼路。”唐僧道，“路两边的树，全是幻术变的，地底下埋着东西。”
悟空点头：“俺也瞧出来了，妖气浓得呛鼻子！那老太婆也不是好东西！”
“那咱们还等啥？”八戒抡起钉耙，“回去揪住她，打一顿问问！”
“不必。”唐僧摇头，从袖中取出之前那个小布偶，扯下它身上的金线小红袍，又取出那装着乳牙的锦囊，将两样东西并在一起，低声念了句什么。
呼！
那小红袍无风自燃，瞬间烧成一簇幽绿色的火苗，裹着那些干瘪乳牙，化作一道绿光，嗖地射向那条被荒草淹没的羊肠小道！
“跟上。”
唐僧身形一动，已如轻烟般追着绿光而去。悟空三人连忙跟上。
那小道越走越荒凉，瘴气反而淡了。绿光最终停在一处隐蔽的山壁前，绕着某块毫不起眼的岩石转了三圈，噗地熄灭了。
岩石后，藏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里面黑漆漆的，往外透着阴风。
洞旁的石壁上，刻着一行小字：“心诚则灵，献宝通神。”
字迹旁，还有一个凹槽，形状古怪，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八戒探头看看黑洞，缩缩脖子：“这、这怎么看着像妖怪的饭堂入口？”
沙僧则盯着那凹槽：“师父，这形状……”
唐僧取出那半块铜牌，比划了一下，缺口恰好能对上。但他没有放上去。
“假的。”他手指拂过凹槽边缘，“新刻的，做给人看。”
他绕过这块石头，走到旁边长满藤蔓的山壁前，伸手一扯！
刺啦！
藤蔓断裂，后面竟露出一个更幽深的天然洞口。没有刻字，没有凹槽，只有一股更冰冷纯净的灵气缓缓溢出。
洞口深处的黑暗里，隐隐传来细碎的锁链声，还有极轻微的、压抑的抽泣。
像个孩子。
唐僧一步踏入洞中。
“走吧。”
“正主在这等着呢。”
洞内曲折向下，光线昏暗，只有水珠滴落的嗒嗒声。走了约莫一炷香，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
石窟中央，是一个清澈见底的水潭。水潭对面，竟有一座小小的白玉祭坛，坛上空空如也。
而水潭边，趴伏着一个巨大的白色身影，毛茸茸的，似乎在汲水。听到脚步声，它猛地回头——
竟是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女人脸，眉眼含情，唇红齿白，只是额角生着一对毛茸茸的白色狐耳。
她看到唐僧几人，似乎吓了一跳，随即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眼角甚至挂上泪珠。
“诸位长老……可是来救我的？”她声音柔媚，带着哭腔，“我乃山下李家庄的女儿，被那山妖掳来，关在此处……”
八戒眼睛都直了：“姑、姑娘别怕！俺老猪来救你！”
悟空却猛地举起棒子：“放屁！你身上骚气隔八丈远都闻见了！就是个狐狸精！”
那“女子”脸色一变，委屈道：“长老怎可凭空污人清白……我真是……”
话未说完，唐僧忽然抬手，指向那水潭。“你看那是什么？”
“女子”下意识回头看向潭水。
潭水清澈如镜，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身影——不是什么美人，而是一只体态臃肿、毛色干枯、眼冒绿光的老白狐！
幻术在真水面前无所遁形！
老狐精猛地僵住。
唐僧的声音冰冷：“李家庄三年前饥荒，死绝户了。你找替身，也该找个像样的。”
老狐精脸上的柔弱瞬间撕得粉碎，露出狰狞怨毒的原貌。它发出一声刺耳尖啸，整个石窟猛地震动起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就都留下来，给山神老爷当贺礼吧！”
它身后那平静的水潭突然沸腾，无数惨白的手臂骨从中伸出，抓向几人！周围的石壁上也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发出凄厉的嚎哭！
幻象重重，杀机毕露！
唐僧却看也不看那些恐怖幻象，一步踏出，身影瞬间穿过层层虚影，直接出现在老狐精面前。
老狐精大惊失色，张口喷出一股粉红色的迷雾。
唐僧不闪不避，只是吹出一口气。
那口气如同罡风，粉红迷雾瞬间倒卷而回，扑了老狐精满头满脸！
“呃！”老狐精惨叫一声，浑身毛发瞬间变得灰暗，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软软瘫倒在地，眼神惊恐万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唐僧垂眼看着她。
“给你发请柬的人。”
他弯腰，从老狐精毛茸茸的尾巴底下，抽出了一张被藏起来的、真正的请柬。
请柬是用薄薄的人皮做的，上面用血写着几行字：
“祭品已备，恭迎大驾。火焰山麓，静候金蝉。”
落款处，没有狐狸，没有笑脸。
只有一个无比清晰、散发着灼热气息的印记——
火焰包裹的睁眼之眸。
那只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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