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走到头,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白石广场铺展开来,尽头是依着陡峭山壁修建的巍峨道观,碧瓦朱甍,气派非凡。门楣上悬着“五庄观”三个古篆大字,金漆有些剥落,却更显沧桑。两扇丈许高的黑漆大门紧闭,门前石阶光洁,不见落叶。
与身后阴森山林相比,这道观庄严肃穆,仙家气象十足。只是太静了,静得连鸟叫虫鸣都没有,只有山风穿过殿宇檐角,发出呜呜的空响。
“嗬!好大排场!”八戒抻着脖子看,“总算到地方了!不知道那人参果还有没有剩……”
悟空火眼金睛眯起,上下扫视那道观,嘀咕道:“看着倒是齐整,怎么连个看门的道童都没有?透着股邪性。”
唐僧踏上广场白石,步履沉稳。他目光掠过广场边缘几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地面石板的颜色与周围略有差异,像是新换上的。空气中,除了山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被香火气勉强压住的腥味。
他走到黑漆大门前,并未叩响那巨大的铜环,只是平静开口:“东土大唐取经人唐三藏,途经宝山,特来拜会镇元大仙。”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观内,甚至带起些许回音。
静默片刻,门内传来一阵急促轻微的脚步声,还有低低的争执声。
“快开门!”
“师兄,师父他……”
“闭嘴!让你开就开!”
吱呀——
沉重的门轴转动声打破寂静,一扇侧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个年轻道士探出半张脸,面色发白,眼神躲闪,快速扫了三人一眼,尤其在那破损的僧袍和悟空八戒的狼狈相上停了一瞬。
“原、原来是唐长老师徒……失、失迎了。”小道士声音发紧,吞吞吐吐,“家师……家师近日闭关静修,不便见客。诸位、诸位还是请回吧……”说着就要关门。
“哎?”悟空手快,一把抵住门板,那道士吓得一哆嗦。“小牛鼻子,你慌什么?俺们又不是土匪!镇元子那老倌儿真闭关了?这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他能不知道?”
小道士脸更白了,支吾着说不出话。
这时,门内传来一个略显沉稳的声音:
“清风,不得无礼。”另一个年长些的道士拉开那小道士,自己站到门后,对唐僧行了一礼,面色虽也憔悴,却镇定许多,“唐长老恕罪,师弟年幼失礼。家师确在闭关紧要关头,无法出面。观中近日也……也颇不太平,恐怠慢了贵客。”
唐僧看着他:“如何不太平?”
年长道士眼神一黯,低声道:“前日有邪祟冲撞山门,伤了几位师弟,师尊出手镇压,却也耗损心神,故而闭关。
如今观内人心惶惶,实在不是待客之时。”他话语流畅,像是早已备好的说辞,但袖口下的手却微微颤抖。
唐僧点点头,不再追问:“既如此,不便打扰。我等在此歇息片刻便走。”
年长道士似松了口气,又似有些愧疚,忙道:“长老稍候。”转身吩咐了几句,那小道士很快端来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三碗清水,几个粗面馒头。“山野之地,只有这些粗食清水,聊以解渴充饥,望长老莫要嫌弃。”
八戒早渴坏了,伸手就要拿碗。
唐僧却先一步接过木盘,指尖在三只碗沿轻轻划过。“有劳。”他道。
年长道士眼神闪烁了一下,匆匆一礼,拉着那小道士退回门内,侧门哐当一声又被关紧,甚至还听到了上门闩的声音。
“嘁!小气吧啦的!”八戒嘟囔着抓起一个馒头,又端起一碗水就要喝。
“慢。”唐僧按住他的手。
八戒一愣:“师父?”
唐僧端起自己那碗水,凑近鼻尖嗅了嗅,又看了看碗底残留的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粉末。他目光扫过另外两只碗,碗沿都有类似粉末。
悟空眼神一厉,抢过八戒那碗,用手指蘸了点水一尝,立刻呸了一口:“有料!是蒙汗药!好哇,这帮牛鼻子,竟敢算计你孙爷爷!”
八戒吓得手一抖,馒头掉在地上。“啥?药?他们、他们想干啥?”
唐僧将水慢慢倒在地上,清水渗入石缝,嗤地冒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白烟。“不是要命的东西,只是想让咱们睡上一觉。”他抬眼看向那紧闭的侧门,“看来,有人不想我们进去,也不想我们立刻离开。”
他走到广场中央,将锡杖重重一顿。
咚!
一声闷响,以锡杖为中心,一圈无形的波动扩散开去。
下一刻,周遭景象微微一晃,如同水波荡漾。那庄严肃穆的道观依旧还在,却仿佛褪去了一层光鲜的油彩,显露出些许不同。
只见观墙角落、屋檐暗处,竟贴着一张张微微泛黄的符箓,许多已经破损,符纸边缘焦卷。而广场边缘那些新换的石板缝隙里,隐隐有黑红色污渍渗出。
整个五庄观,分明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勉强清理修缮过,却远未恢复元气。
“障眼法。”悟空啐了一口,“弄得跟真的一样,差点唬住俺老孙!”
唐僧望向主殿方向,朗声道:“镇元子,你若真在观中,便知贫僧此来非为滋扰。邪祟已侵山门,避而不见,非良策。”
观内一片死寂,无人回应。
良久,主殿方向传来一声极轻微、却充满疲惫无奈的叹息。随即,一道流光自殿内飞出,落在唐僧面前,却是一枚玉简。
唐僧拿起玉简,神识一扫。
玉简内并非镇元子的话语,而是一段凌乱的影像:一个披头散发、嘴角溢血的道人,正与一团翻滚的黑雾苦苦抗衡,周围殿宇崩塌,弟子伤亡倒地。
影像最后,那黑雾中猛地探出一只利爪,抓向镇元子心口,而镇元子袖中一枚玉牌咔嚓碎裂——正是唐僧在石室外捡到的那半块!
影像戛然而止。
玉简末端,只留下一行潦草的血字:
“自身难保,祸水东引,惭愧。速离!”
唐僧捏碎玉简,碎片从他指缝簌簌落下。
他抬头,再次望向那紧闭的山门,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不是他不想见。”唐僧缓缓道,“是有人‘请’他闭关,借他这地方,摆了桌更大的‘宴’。”
“那黑雾是啥?”悟空急问。
“看不真切,但绝非寻常妖魔。”唐僧转身,不再看那五庄观,“能逼得地仙之祖舍山遁逃,甚至不得不留下玉简示警……”
他话未说完,广场边缘,那些新换的石板突然咯咯作响,一道道裂痕蔓延开来,浓郁的黑气从中汹涌冒出!
同时,五庄观内所有门窗轰然洞开,里面却不见人影,只有无数双血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死死盯住了广场上的三人。
宴席,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