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烟窜得极快,眨眼就钻进后山乱石堆里。
悟空一把扯住八戒衣领:“呆子!跟上!”两人跌跌撞撞追着唐僧背影冲进去。
后山比前头还破败。树全枯了,枝杈像鬼爪似的指着天。地上零零散落着破道袍、碎法器,还有几滩没干透的黑血,瞧着就瘆人。
那钟声再没响过。
越往深处走,雾气越浓,还带着股铁锈混烂肉的味儿。八戒拿袖子捂着鼻子,哼哼唧唧:“这比俺老猪的高老庄猪圈还臭……”
忽然,前头带路的唐僧停在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
树干上有个新鲜掌印,深陷寸余,边缘焦黑,像是被什么烫过。指印纤细,不像男人手。
唐僧伸手比了一下。那手印比他手掌小一圈。
“镇元子是个大高个,”悟空凑过来看,“这手娘们唧唧的,肯定不是他。”
唐僧没说话,指尖蹭了点焦黑处残留的碎末,捻了捻。“是佛门的气息,但烧焦了。”他抬头往雾里看,“弄伤镇元子的,和刚才那黑影,不是同一个。”
八戒一听更毛了:“还、还有别的?”
突然,浓雾里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咳嗽,像个女人强忍着疼。
悟空耳朵一动,金箍棒瞬间指过去:“谁!”
雾一阵翻涌,隐约露出个倚坐在石下的白衣身影。那人低着头,长发遮脸,白衣上沾着点点血梅,瞧着伤得不轻。她手里紧紧攥着个东西,像是半块玉珏。
八戒抻脖子瞅:“诶?是个姑娘?”
那身影听着人声,似乎想抬头,却又猛地咳起来,肩膀直颤。
悟空火眼金睛眯起,却忽然低喝:“师父别过去!她脚边!”
雾气稍散,只见那白衣女子坐着的石头周围,竟密密麻麻摆着一圈惨白的石头,个个都雕成婴儿模样,闭眼咧嘴笑,透着邪气。而那些“石婴”正无声无息地往外渗着黑水,慢慢流向她的衣摆。
这根本不是落难,是个摆好的邪阵!
唐僧却像没看见,径直往前走。
“师父!”悟空急得想拉他。
唐僧一步踏入那圈石婴阵中。脚下黑水像活了一样,猛地缠上他僧鞋。
白衣女子此时缓缓抬头。长发下那张脸苍白秀美,眼角却带着一丝妖异的红。她看着唐僧,嘴唇哆嗦,声音虚弱:“长老……救救我……”
她伸出的那只手,指尖纤细白皙,正好和树上那焦黑掌印一般大小。
唐僧站定,低头看她:“怎么救?”
女子眼中含泪,越发可怜:“我乃过路修行的散仙,被妖人所害……只需长老一滴慈悲心头血,便能破此恶阵……”
她话没说完,唐僧突然弯腰,一把攥住她伸出来的手腕!
女子脸色骤变,那副柔弱瞬间撕得粉碎!她手腕冰凉刺骨,反手就向唐僧喉咙抓去,指甲暴涨乌黑!
唐僧侧头避开,另一只手快如闪电,直接探入她怀中,猛地一拽!
刺啦——
他扯出的并非玉珏,而是一幅陈旧卷轴。卷轴展开,上面画的根本不是道符或仙图,而是一尊倒坐着的观音像!观音低眉顺眼,但整个法身却是头下脚上,莲台倾覆,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那女子发出一声尖啸,完全变了调,刺得人耳膜生疼。她整张脸扭曲起来,身上白衣鼓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你诈我?!”她尖叫。
“你没伤,”唐僧松开她手腕,抖开那幅倒坐观音图,语气平淡,“摆这阵,等的就是我吧?”
周围那些石婴突然全部睁开眼,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唐僧,咧嘴笑出声来。黑水汹涌而出,瞬间淹过脚面。
悟空一棒子扫碎几个石婴,里面竟流出猩红粘稠的液体,臭不可闻。“师父!这玩意打不完!”
唐僧看着那幅倒坐观音图,又看看眼前这面目狰狞的“女子”,忽然将图一卷。
“菩提本无树,”他念了句偈子,声音不大,却压过所有杂音,“何处惹尘埃。”
念完,他并指如刀,以指代笔,在那倒坐观音的额间,狠狠一划!
仿佛凭空打了个炸雷!
那“女子”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般软下去。周围石婴哗啦啦全碎了,黑水迅速消退。
雾气散开些,露出地上真正的景象——哪有什么白衣女子,只有一截被雷劈焦的槐木木偶,木偶心口贴着张黄符,画的正是倒坐观音。
而唐僧手里那卷轴上的图画,额间多了一道焦黑的指印,那倒坐的观音像竟慢慢闭上了眼睛。
八戒喘着大气,踢了踢那木偶:“啥、啥玩意这是?”
唐僧收起卷轴:“一个引子。背后的人,快藏不住了。”
悟空却盯着更深处:“师父,你看那儿。”
顺着望去,只见山谷最深处,隐约露出一角飞檐,像是座小庙。庙门口似乎歪歪斜斜挂着个牌匾,上面模模糊糊写着三个字。
“观音……院?”悟空使劲眨了眨火眼金睛,“不对!是倒过来的字!”
那庙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条缝。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一道细丝般的声音,从那门缝里飘出来,听着像个老妪在哼唱,调子却古怪得很:
“观音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
哼唱声断断续续,带着说不出的凄凉和诡异。
唐僧将卷轴塞入袖中,抬脚就向那庙门走去。
“走。去看看怎么个不肯回头法。”
身后,那截槐木木偶悄无声息地化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