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门吱呀一声彻底敞开。
里头黑得跟泼了墨似的，那老妪的哼唱声倒是停了，静得吓人。一股陈腐的香火味混着尘土气扑面而来，呛得人鼻子发痒。
八戒缩在悟空身后，抻着脖子往里瞅：“咋、咋没声了？刚那老太太呢？”
悟空把他脑袋按回去，火眼金睛使劲瞄，也只能看到一片模糊轮廓。“邪门，这庙能吸光似的。”
唐僧没犹豫，抬脚就跨过门槛。
一步踏入，眼前景物猛地一晃，像是踩进水里，四周荡开波纹。身后悟空八戒的惊呼声突然变远变模糊了。再定睛一看，哪里还是什么破庙小院。
竟是到了一处极熟悉的所在——大雄宝殿。金光灿灿的佛祖法相端坐中央，两侧罗汉菩萨肃穆，檀香袅袅。许多和尚低头诵经，木鱼声清脆规律。
讲经台上，坐着个眉目慈和的老和尚，正是唐僧的授业恩师法明长老。他微笑着看向唐僧，声音温和一如从前：“玄奘，你回来了。取经之路艰险，不如就此留下，静心修佛，亦可得成正果。”
这景象太真实，连蒲团上的织锦纹路都清晰可见。
唐僧却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僧袍干净如新，连之前打斗沾上的尘灰血迹都没了。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力量，又抬眼看向那宝相庄严的佛祖金身。
“演得不错，”他突然开口，声音在这肃穆殿堂里显得格外清晰，“可惜，眼神差了点。”
法明长老笑容一僵：“玄奘，你此言何意？”
“我师父当年说我要去取经时，”唐僧平静道，一步步走向讲经台，“他眼里，不舍有之，担忧有之，却独独没有你眼底那点急于求成的贪婪。”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拳砸向讲经台！
轰！
木屑纷飞！那“法明长老”发出一声尖锐嘶叫，整个身体像水波一样扭曲消散。周围庄严宝殿、诵经僧人、佛祖金身，全都如同被打碎的镜子，哗啦啦碎裂剥落，露出后面翻滚的黑灰色雾气。
黑雾里，响起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不再是老妪，反而像个年轻男子：“金蝉子！你就不念半点旧情？！”
唐僧站在废墟般的幻象里，掸了掸僧袍上不存在的灰。“旧情？你连我师父一分神韵都摹不出来，也配提旧情？”
那声音一噎，随即冷笑：“好！那你再看看这个！”
黑雾再次翻涌，凝聚出新的景象。这次却是五行山下，压着嗷嗷叫骂的孙悟空。山脚下，一个穿着破烂僧袍的年轻和尚正小心翼翼靠近。
“是你救他出来的那一刻！”雾中声音带着得意，“若你当时知道他日后顽劣不堪，屡次要害你，你还会救吗？你那以武护善的准则，是不是个笑话？！”
那幻象里的悟空眼神凶恶，嘴里骂骂咧咧，确实一副欠揍模样。
唐僧看着，却忽然笑了一下。
“你搞错了两件事。”他走过去，完全无视那幻象悟空龇牙咧嘴的威胁，“第一，我救他，是因为他该救，与他日后如何无关。”
他站定在那幻象面前，目光却像是穿透了它，看向雾中某处。
“第二，”他声音沉了几分，“谁告诉你，我救他出来，靠的是徒手去揭那符？”
幻象一愣。
就见唐僧突然抬脚，一脚踹在那五行幻山上！
“我救他，是因为我能把他再揍趴下一次。所以我能救。”
整座五行幻山轰然崩塌！幻象悟空惨叫一声跟着碎裂。黑雾疯狂扭动，那声音又惊又怒：“你！你怎么能……”
“够了。”唐僧不耐地打断他，“装神弄鬼，净拿些过时的玩意儿糊弄人。镇元子在哪？那口钟在哪？让你背后那只知道倒坐摆谱的家伙，自己出来说话。”
黑雾死寂一瞬，紧接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雾气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小路，尽头隐约可见一口巨大的、布满绿锈的铜钟倒扣在地上。钟旁似乎蜷缩着一个人影，动也不动。
那声音变得阴沉扭曲，带着浓浓恶意：“想见？自己过来啊！就看你能不能走过这‘回头路’！”
只见那条小路两旁的黑雾里，猛地睁开无数双眼睛！密密麻麻，全是血红色的，充满怨毒地盯着唐僧。小路地面开始蠕动，伸出无数只漆黑的手，挥舞抓挠。
唐僧瞥了一眼那口钟和倒地的人影。
“早这么直接不就好了。”
他抬脚，毫不犹豫就踩上那条手路。
脚下立刻传来噗嗤噗嗤的碎裂声，那些黑手一碰他的僧鞋就纷纷溃散成烟，发出凄厉惨嚎。两边的血红眼睛疯狂闪烁，却无一个敢真正靠近。
他就这么一步一步，如履平地般走向那口倒扣的巨钟。
雾中声音彻底消失，像是看傻了。
走到钟前，果然看见镇元子瘫倒在旁，道袍破碎，脸色金纸，气息微弱得很，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块碎裂的玉牌。那口巨钟上刻满了诡异的倒坐观音像，钟体内里隐隐有黑红色血光流动。
唐僧蹲下探了探镇元子鼻息，还好，没死透。
他正要起身，目光忽然落在镇元子另一只紧握的手上。指缝里露出一点绢布角，上面似乎绣着什么东西。
他轻轻掰开那手指，扯出那小块绢布。
上面用金线绣着一枚小巧玲珑的倒坐观音，惟妙惟肖。但在那观音的心口位置，却点着一滴刺目的暗红，像是血，又像是朱砂。
而绢布的背面，绣着两个几乎看不清的小字：
“灵山”。
就在这时，那倒扣的铜钟突然当的一声闷响！
不是被敲响，而是像有什么东西，从钟里面，狠狠撞了一下钟壁。
整个钟体猛地摇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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