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钟又是一声闷响,这次晃得更厉害,顶上绿锈簌簌往下掉。
唐僧一把将那绣着“灵山”的绢布塞进袖里,单手就把瘫软的镇元子拎起来,往后急退几步。
刚退开,那倒扣的钟口下沿猛地向上掀开一道缝!
没见东西出来,先涌出一股浓黑如墨的怨气,直冲人脸。紧跟着,十几道半透明的灰影咻咻叫着从缝里窜出,在空中乱飞乱撞,发出凄厉哭嚎。个个面目模糊,只能看清扭曲痛苦的表情,绕着钟身打转,就是不肯离开太远。
“是、是生魂!”八戒的惊叫声从远处雾里传来,听着发颤,“这么多!都被炼过!怨气冲天啊师父!”
那些灰影越转越快,哭嚎声扎得人脑仁疼。它们突然开始互相吞噬融合,眨眼就聚成一个巨大的、不断翻滚的魂球,表面挤出无数张痛苦的人脸,猛地朝唐僧当头砸下!
唐僧把镇元子往身后一甩,右手五指张开,直接按向那狰狞魂球。
没有金光,没有念经。
就他掌心触到魂球的刹那,所有哭嚎惨叫瞬间停了。那巨大的、污浊的魂球像是被戳破的水泡,噗一下消散得干干净净,连点烟都没留下。
四周一下静得可怕。
只有那口铜钟还微微晃着。
雾里那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半晌才挤出一句:“……你干了什么?”
“清场。”唐僧走到钟边,弯腰看了看那道缝,“弄这些残魂碎魄拦路,不嫌寒碜?”
说着,他伸手抓住钟沿,手臂一较劲。
嘎吱——
那不知几千斤重的铜钟竟被他硬生生掀开半尺高!
一股更难闻的味道冲出来,像烂了百年的香烛混着铁锈。钟底下黑乎乎一片,啥也看不清。
唐僧皱眉,正要再加把劲彻底掀开。
“别……”
极虚弱的一声,从脚下传来。
是镇元子。他不知何时醒了点,眼睛勉强睁开条缝,手死死抓住唐僧僧袍下摆,嘴唇哆嗦:“别……全打开……钟底……连着……”
话没说完,他头一歪,又晕死过去。
唐僧动作停住。他低头看看镇元子攥得发白的手指,又看看那铜钟。
他松了手。
铜钟轰一声落回原地,震得地面一颤。
几乎同时,周围雾气剧烈翻涌,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那雾中声音气急败坏:“谁让你松手的?!掀开它!”
唐僧没理他,反而盘腿在钟边坐下了,顺手把镇元子摆正了些。
“你不是想让我开钟?”他对着空气说话,“你自己怎么不来?”
那声音一噎。
唐僧抬手,指节叩了叩冰冷的钟壁。
“让我猜猜。这钟是个盖子,底下盖着的东西,你怕。你引我来,是想借我的手开盖,顺便让我当第一个垫背的,对吧?”
雾气翻涌得更凶。
“你怕底下的东西,又贪图里面的东西。”唐僧继续慢悠悠说,“弄个倒坐观音当幌子,声音一会儿老一会儿少,故弄玄虚。怎么,真身不敢露,是丑得没法见人,还是……怕我认出你是谁?”
雾里死寂。
突然,一道极细的黑光从雾最浓处射出,不是冲唐僧,直直打向铜钟!
当!
钟声这次又响又脆,传得老远。
唐僧猛地扭头看向身后浓雾——刚才悟空八戒的惊叫就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悟空!”他喊了一声。
雾气隔音,没半点回音。
那声音却尖笑起来,带着得意:“金蝉子,你猜,是你的拳头快,还是我的钟声快?你那两个好徒弟,现在听不听得见你喊?”
唐僧缓缓站起身。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围地面上的小石子开始自己微微跳动。
“你搞错了一件事。”他声音不高,却压得那笑声戛然而止,“我留在这听你废话,不是因为我没法子。”
他抬起右脚,脚底僧鞋沾的尘土和碎草末簌簌落下。
“是因为我想看看,谁这么费心机学人摆摊卖蠢。”
话音未落,他右脚猛地跺向地面!
不是砸,是某种极精妙的震动。一股力道顺着地面猛地窜出去,像水波荡开。所过之处,浓雾竟被震得稀薄了几分,隐约露出后面枯死的树木和山石。
那口铜钟被这震波一冲,发出嗡一声长鸣,表面绿锈噼啪往下掉,露出底下更深更暗的铜色,以及……刻满钟身的那些倒坐观音像底下,竟然还叠着一层极细密的、完全不同的符文!
那雾中声音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像是被隔空打了一拳。
“你……你怎么会……”声音里第一次带了骇然。
唐僧没理他,第二脚又要跺下。
就在这时,铜钟侧面,一道暗门突然滑开!只有巴掌大。
里头嗖地飞出一物,直冲唐僧面门。
唐僧两指一夹,轻松截住。触手冰凉,是块质地上乘的墨玉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云纹仙宫,背面却光秃秃的,只在一个角落刻着两个小字:
“广寒”。
那雾中声音喘着粗气,像是受了伤,却强撑着冷笑:“这个……眼熟吗?金蝉子,或者……我该叫你一声——天蓬?”
远处雾里,猛地传来八戒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