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天蓬”还在雾里荡着，远处八戒像是被掐住脖子，嗷一嗓子就没声了。
唐僧掂量着手里的墨玉令牌，没回头，也没搭理雾里那茬。他手指摩挲着令牌边缘，触手生温，那“广寒”两个字像是用银丝嵌进去的，透着股冷清劲儿。
“广寒宫的东西，”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雾里听，“怎么落你这了？月宫那群仙子，什么时候跟你这藏头露尾的搭上线了？”
雾里没声了，刚才那点得意劲儿像是被一巴掌扇没了。
唐僧把令牌翻过来调过去看，忽然指尖在某个角用力一按。咔哒一声轻响，那令牌竟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里面不是实心，藏着卷薄如蝉翼的丝绢。
他抖开丝绢，上面用极细的墨线画着连绵的宫阙，正是月宫景象。但在琼楼玉宇的背面阴影里，却用更淡的墨色勾画着许多扭曲挣扎的影子，个个仰头望着中间那棵巨大的桂花树，树上似乎还吊着个人形，看不真切。
丝绢右下角，绣着个小小的、倒置的玉兔捣药图。
雾里传来一声粗重的吸气声，像是没想到这东西还藏着夹层。
唐僧把丝绢重新卷好，塞回令牌，随手揣进怀里。做完这些，他才慢慢转身，面向刚才黑光射来的浓雾处。
“一块令牌，一个名号。”他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情绪，“就这点东西，也想乱我的心神？”
他抬脚，朝那边走过去。
脚下的震动还没完全散去，每一步落下，周围雾气就散开些许，露出底下被踩实的黑土。那些枯树和山石在稀薄的雾里若隐若现。
“你费劲巴拉引我到这，用镇元子做饵，用我徒弟牵制，又抖落出天蓬旧事。”唐僧一边走一边说，像是闲逛，“让我想想，你想要什么？”
他停在一个位置，正好是刚才黑光发出的地方。脚下泥土颜色略深，还残留着一点极淡的焦糊味。
“这钟底下的东西，你不敢碰，又想得厉害。所以需要个替死鬼先替你碰一碰，试试深浅，最好还能两败俱伤，你好出来捡便宜。”他弯腰，从焦土里捡起一小片烧剩的符纸角，捻了捻，“可惜，演技太差，沉不住气。”
那雾中声音终于又响起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金蝉子！你休要猖狂！你就不想知道八戒为何是八戒？你就不想知道你西行之路，早就是别人棋盘上的死局？！”
唐僧直起身，忽然对着左前方空无一物的雾气说：“你本体不在这。留在这跟我说话的，是个靠钟声传音的傀儡，或者……一缕分神。”
他猛地朝那个方向一抓！
噗嗤一声，像是掐灭了什么。浓雾里传来一声短促尖锐的惨叫，随即彻底没了声息。周围翻滚的雾气像是失去主心骨，渐渐平息下来，变得呆滞。
远处隐约传来悟空焦急的喊声：“师父！师父！刚啥动静？这雾好像淡了点！”
唐僧没回话。他走到铜钟边，再次蹲下，看着晕死的镇元子。他伸手在镇元子眉心一点，一丝极淡的金光渡了过去。
镇元子喉咙里咕噜一声，眼皮颤了颤，却没醒。但他紧攥的手松开了，又一样东西掉出来。
是个小巧玲珑的玉蝉，通体碧绿，唯独蝉翼上有一道血丝般的红痕。玉蝉肚子底下，刻着个蚊蝇大小的“卷”字。
唐僧捡起玉蝉，目光落在那个“卷”字上，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收起玉蝉，站起身，看向那口倒扣的铜钟。钟身表面，那层被震落的绿锈底下露出的符文，在稀薄的雾气里隐隐发亮，竟有些眼熟。
他盯着看了片刻，忽然抬起手，凌空对着那些符文虚划了几下。随着他指尖移动，那些符文竟微微发烫，扭曲着改变了些许形状，组合成一个短暂的、全新的图案——
那图案，竟和他怀里那幅倒坐观音图上的某个细节，有八九分相似。
图案一闪即逝，符文很快恢复原状。
唐僧放下手，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沉了沉。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悟空拖着九齿钉耙，拽着惊魂未定的八戒从雾里钻出来。八戒一张大脸煞白，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盯着唐僧，嘴唇哆嗦着想问什么。
悟空先嚷嚷开了：“师父！刚可邪门了！那钟一响，雾就跟活了似的缠人！还有个鬼声音老在俺耳边喊什么天蓬下水……”
唐僧转身，打断他：“没事了。先看看镇元大仙。”
悟空这才看见地上躺着的镇元子，哎呦一声蹲下去瞧。八戒却还杵在那儿，眼神发直，嘴里喃喃：“广寒……她……她的东西咋会在这……”
唐僧走到他面前，把那块墨玉令牌拿出来，递到他眼前。
“认得这个？”
八戒盯着令牌，猪脸一阵红一阵白，猛地伸手想抓，又缩回去，最后重重点头：“认、认得！这是嫦娥仙子身边……贴身玉娥的通行令！怎、怎么在这？”
唐僧没回答，收回令牌，又问：“只是通行令？”
八戒急得跺脚：“是啊！就管管广寒宫外围洒扫采买的小事！可、可这东西怎么会……”
唐僧看向那口沉寂的铜钟，又看看手里再次陷入昏迷的镇元子，最后目光落回八戒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上。
“管洒采买的令牌，”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让周遭空气一凝，“却出现在地仙之祖的道场，压在一口怨气冲天的邪钟旁边。”
他顿了顿，看向八戒。
“你说，是这令牌自己长腿跑来的，还是有人特意把它放在这，等着我们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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