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缠上脚踝，冰得刺骨。那不是一般的阴冷，直往骨头缝里钻。
八戒猛地跺脚，钉耙往地上一扫，黑影散开又聚拢，根本打不散。
“什么鬼东西！”他嚷嚷。
悟空火眼金睛亮起，两道金光射向黑影。黑影里响起细细密密的尖啸，被照到的地方滋滋冒烟，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相互纠缠的惨白手臂。那些手臂疯狂舞动，又要抓过来。
“是那些骨头！”小白龙剑尖一挑，指向地面裂缝。裂缝里的白骨眼眶中，正不断渗出同样的黑气。
唐僧站在原地，没理会脚边的影子。他低头看着自己心口。僧袍之下，刚融入的金蝉翅和那塔影都在微微发烫。
他忽然抬脚，往前重重一踏。
“散。”
脚落地，没声音。一股无形的气浪却以他为中心猛地荡开。地面上的尘土微微震颤，缠在师徒几人脚踝上的黑影像是被烫到，嘶叫着缩回地底裂缝。那些舞动的手臂也瞬间僵住，哗啦啦碎成骨粉，落回裂缝深处。
周围暂时清净了。
八戒刚松口气，一抬头，脸又垮了。
枯树林子彻底活了过来。那些干枯的树枝扭曲着，像无数只干瘦的鬼手朝他们抓来。树皮剥落，露出的木质也是那种死白色，上面浮现出模糊扭曲的人脸轮廓，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刚才那种碎语声。
“没……完……没……了……”
“偿……命……”
声音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压过来。
悟空烦躁地掏掏耳朵，抡起金箍棒就要砸。
“悟空。”唐僧叫住他，“砸不完的。”
他目光扫过那些扭曲的树和人脸，眼神里没什么波动，只有一种深沉的了然。“这些都是执念，是怨气。根子不在这里。”
“根子在哪儿？”八戒躲开一根抓来的枯枝，急忙问。
唐僧没直接回答，反而迈步朝枯树林走去。他走得不快，但那些抓向他的枯枝在离他身体还有半尺远的地方，就自动枯萎断裂，掉在地上化成黑灰。
他边走边说，声音平静，却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鬼哭狼嚎。
“前九世，我，或者说‘金蝉子’，每一次都走到这里，每一次都失败了。他们的血肉，他们的修为，他们的不甘，都洒在了这条路上。”
他停下脚步，面前一株最粗的枯树，树干上浮现的人脸格外清晰，那眉眼，竟与唐僧有几分相似，只是充满了痛苦和怨恨。
“如今我来了，带着他们没能带走的东西。”唐僧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所以它们都醒了，来找我要个结果，要个解脱，或者……拖着我一起沉沦。”
那张酷似唐僧的脸猛地张嘴，发出无声的咆哮。
小白龙握紧剑柄：“师父，怎么破？”
唐僧看着那张脸，缓缓抬起手，指尖有微弱的金光流转。
“要么，超度它们。”他指尖点向那张怨念形成的脸，“要么，打服它们。”
话音未落，那张脸猛地从树干上凸了出来，带着无数缠绕的黑气，扑向唐僧！整个枯树林的碎语声瞬间变成了尖锐的呼啸，所有的树枝、所有的地面裂缝，都涌出更浓稠的黑影，如同潮水般向他们涌来！
“护住师父！”悟空大喝一声，金箍棒舞成金色光圈，将靠近的黑影和枯枝扫开。八戒钉耙狂舞，小白龙剑气纵横，暂时挡住了第一波冲击。
但黑影太多了，打散一批又来一批，那些白骨手臂更是源源不断从地底伸出。
唐僧站在原地，指尖金光越来越亮。他看着那张扑到面前、充满怨毒的脸，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不是害怕，更像是……怜悯。
“执着至此，何必。”
他指尖金光骤然爆发，不是攻击，而是如同温暖的水流，冲刷在那张怨念之脸上。
人脸发出凄厉的惨叫，黑气在金光照耀下剧烈蒸发，那张脸扭曲变换，时而狰狞，时而痛苦，时而恍惚。
周围的鬼哭狼嚎更响了，黑影的攻势猛地加剧了几分，悟空三人的防御圈被压得不断缩小。
“师父！快点！顶不住了！”八戒满头大汗地喊道。
金光持续冲刷，那张怨念之脸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噗”一声轻响，彻底消散。连带它附着的那棵枯树，也迅速腐朽，化作一地尘埃。
周围汹涌的黑影和碎语声，为之一滞。
有用！
悟空精神一振，手下金箍棒挥舞得更急。
唐僧却微微皱了皱眉。超度一个怨念，他心口那塔影和金蝉翅的灼热感就加重一分。这不是消耗，更像是……吸收。
他没时间细想，目光转向林中其他浮现的人脸。那些脸上，怨恨有之，痛苦有之，麻木有之。
“一个个来，太慢。”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
并非诵经的姿势，而是他运起禅武的起手式。
周身金光内敛，不再外放，反而在他皮肤底下流动，尤其是心口位置，金光炽盛，透过僧袍都能看到隐约轮廓。
他再次踏前一步。
这次，脚步落下，地面微微一震。
以他落足点为中心，一圈清晰可见的金色涟漪荡开，迅速掠过整个枯树林。
涟漪过处，那些疯狂舞动的枯枝瞬间僵住，然后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寸寸断裂。地面裂缝里伸出的白骨手臂，也哗啦啦碎成骨粉。
所有的碎语声、尖啸声，戛然而止。
树林还是那片枯树林，但那股萦绕不散的阴森鬼气，一下子淡了许多。
只剩下那些树干上模糊的人脸，还在无声地挣扎、扭曲，望着唐僧的眼神，充满了更深的怨恨，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八戒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我的娘诶，总算消停了……”
小白龙也以剑拄地，额头见汗。
悟空却盯着唐僧的背影，猴脸上带着疑惑。他感觉师父身上的气息，在刚才那一踏之后，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多了一点……沉重和冰冷。
唐僧站在原地，微微闭着眼。心口的灼热感正在缓慢平复。
他能感觉到，那些被强行震散的怨念，并没有消失，而是化作更精纯、更黑暗的东西，丝丝缕缕，缠绕在他心口的塔影周围，被那半片金蝉翅缓缓吸收。
这不是超度。
这是……吞噬。
他睁开眼，看着前方依旧望不到尽头的西行路，眼神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阴霾。
灵山脚下，埋骨累累。
这金蝉子第十世，走的究竟是超脱之路，还是一条……汇集前九世所有怨力的归墟之途？
他整理了一下僧袍，遮严实了心口。
“休息片刻，继续赶路。”
声音依旧平静，却让身后的三个徒弟，莫名感到一股寒意。
西边天际，乌云缝隙中那些赤红的眼睛，眨动得更频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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